可问题在于,他只能大致猜出这其中的意思,却无法看懂全部。
并非不认识文字,而是无法解读字句所代表的象征意义,以及其身后所对应的力量。
青年看到池翊音眉眼思索的模样,好奇走过来看了一眼,然后便熟练的比划着手势,向池翊音解读这幅字。
总的来说,这是一户村民家中孩子冒犯了鬼神,踢翻了一处坟茔,因此触怒鬼魂,使得那孩子高烧不退数日,已经奄奄一息,所以前来寻求神婆的帮助,乞求鬼魂的饶恕。
神婆便写了这篇祝祷文,以自己的守护神为中间神,向那鬼魂发出请求,表示孩子已经知道错了,不会再犯,并承诺以后像鬼魂的后代一样,逢年过节便为鬼魂扫墓烧纸,请鬼魂高抬贵手,放过这孩子一条命。
上面的墨迹已经浅淡。
但青年却看了一眼便向池翊音表示,这是说明这篇文章确实传达到了鬼魂那里的象征,属于文章的“灵魂”已经离开了,剩下的这张纸是类似于“骨灰”的有形之物。
青年说起这些时,熟练又自然,仿佛他是当年的亲历者,也是鬼神道中的一员。
他自己还没有意识到之前,池翊音就已经注意到了这点,沉吟着看向他。
“你……”
池翊音皱眉:“你比我还要更像民俗学专家。”
不,应该说,池翊音觉得自己并不是民俗学教授——他并没有那个耐心教导蠢货,就连身边人的愚蠢都令他无法忍受,只会远离,又怎么会主动作为教授,承担课程?
还有去大阴村拍摄祭祀,当做课件展示给学生们……不论怎么想,池翊音都觉得自己不应该是这种性格,也没有这种爱好。
即便他有民俗学相对应的知识,但在时间长了之后,池翊音还是慢慢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那不像是从书本中读来的学院派。
更像是用亲身经历一条条验证实践,比起理论更注重应用的实践派。
比起民俗学教授,他似乎……更像是研究人类的人。
反倒是青年。
池翊音皱眉看着眼前的青年,问他:“你的记忆中,一丁点有关于民俗学教授的画面也没有吗?”
“耐心,热情,善良,博学,对事物的了解更倾向于深入研究而不是浅尝辄止。在我看来,你我之间,你才更像是那个民俗学教授。”
听到池翊音的话,青年愣了一下。
他迟缓的眨了下眼睛,因为池翊音而掀起波澜。
教授……吗?
青年摇了摇头,满脸茫然。
他虽然确实看到了有关于城市的画面,但他实在是遗忘了自己所有的记忆,对自己的身份没有任何可以确定的证据。
池翊音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上前拍了拍青年的肩膀:“没关系,慢慢想。只要我们有这个方向,接下来的事情就容易很多。”
青年点点头,满眼感激。
他带着池翊音向正屋后面走去,表示自己在发现手抄本之后,因为担心不太对劲的五婶会发现手抄本,所以将它藏在了墙壁掉砖的洞口里。
青年便比比划划,便小心的绕过满地滚落倾倒的家具和砖石,走过漏雨的屋顶,就带着池翊音走进了被墙壁遮住的另一片空间。
那正是巨大雕像身后墙壁的另一面。
就像是神庙中的影壁。
绕过影壁之后,才是房屋主人长时间停留的地方。
池翊音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张被劈开的木桌。
它并不像是自然损毁,更像是被谁一斧头砸开,甚至桌子上还残留着斧头印痕,周围还有早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
青年弯腰跪在地面上,伸手去墙洞里摸索,寻找被藏起来的手抄本。
池翊音就走到那桌子前,仔细观察之下,越发疑惑。
看起来……就像是坐在这里的某人,毫无防备之下被突然袭击。而被劈开的桌子旁边,还散落着不少巫蛊用品,身后的大书架上也还残留着当时的痕迹。
池翊音抽出一本书,就看到书脊侧面迸溅上的鲜血。
他身躯前倾,在昏暗中摸索着仔细观察,发现那书墙上并不是每一本书都有血。
书架也已经被砸毁,大量的书倒塌掉落下来,但明显这些书的主人是按照规律摆放的。当池翊音大致还原之后,就发现那些带血和不带血的书籍,如此泾渭分明,遵循某种可能。
那些不带血的……差不多竟然是一个人的形状。
就好像当血液飞溅的时候,有一个身材矮小的人挡在了书架前,使得一部分书免遭鲜血。
而这个人,池翊音更倾向于就是当时坐在桌子后面,被人袭击的……秦氏黄鼠婆。
这个猜测令他心下一惊,对五婶口中的“举家搬迁”产生了怀疑。
当年神婆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不等池翊音再次细看,旁边跪在地面上摸索的青年,忽然间剧烈抽搐了起来。
池翊音连忙奔去,想要将青年扶起来,却见青年眼神恐惧,比比划划的告诉他——有人,有人拽住了我的手!
就在墙壁的洞口里!
池翊音一惊,赶紧也跟着半蹲下身在青年身边,试着那洞口旁边的砖石拿开,将青年的手臂解救出来。
青年满脸痛苦,似乎没入墙壁洞口里的手被卡住,甚至在承受着惩罚。
他看起来甚至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像是渎神者,承受恐怖的神罚。
鲜血慢慢顺着青年的手臂,从洞口溢出,流淌满地。
爆发的浓郁鲜血气息引来了黄鼠狼,它高高蹲在房梁上,居高临下看过来的兽瞳闪烁着光,像是在嘲笑着渺小人类无谓的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