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象牙之塔(107)

卡琳终于忍无可忍了。圣人可以反求诸己，但她做不到。即便当年温特伯恩出卖了黄金家族的所有人，最终杀死他们的凶手也是地下的魔鬼。人总是憎恨叛徒超过憎恨敌人，卡琳为尼克感到不公，也为雕像感到不解。

“你们明明知道谁是罪魁祸首，明明相信尼克是无辜的，明明没有自己声称的那样冷漠无情，为什么始终不肯迈出最后一步呢？”

它沉默许久，似笑非笑道：“因为，答案对你毫无用处。”

“有没有用都可以告诉我，我自己可以判断。”

阿芙洛狄忒垂下目光，用掌心捂在水罐的出水口。源源不断的水流短暂地停止了。先是波纹消失，然后水面下降，浅蓝色的池底逐渐露出水面。

卡琳不由自主倒吸一口冷气。

原来喷泉的底部不是平面，而是一个自边缘向中心陡峭下降的斜坡。阿芙洛狄忒脚下的石基是一根石柱的顶端，笔直地埋在水面以下。从上往下看，隐约可见一抹灿烂的金色嵌于柱身，无疑就是尼克心心念念想找的东西。

仅仅只是几秒钟，阿芙洛狄忒的手背上就出现了裂隙。它松开手，汹涌的水流从体积完全不符的黄金水罐中喷薄而出，迅速注入清浅的水池，掩盖了石柱和深渊。涌动的黄金像血一样渗出，填补了它受伤的缺口，却在洁白的大理石上留下了蛛网般的伤痕。

“要取出黄金矛，”阿芙洛狄忒歪着脑袋说：“除非我死。”

卡琳后退两步，头脑空白，呼吸凝滞。

极为荒诞地，她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一则神话故事。神谕声称，解开戈迪乌斯城绳结的人将成为亚细亚之王，但它最终的结局是被亚历山大一剑劈开。

尼克也好，自己也罢，所有人都在竭尽可能地找到线索、解开谜题。然而这个问题也许就是诸神的玩笑——戈迪乌斯城的绳结无人能解。

原本晴空万里的玻璃穹顶上方忽然阴云密布。一道青色的闪电横亘苍穹，照亮了所有晦暗的角落。阿芙洛狄忒仰起脸，神情惊惶。

趁雷声响起前，它用那只完好的手掌向外一推。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将卡琳向后掀倒，瞬间脱离了它的领地。

“如果直到最后你的想法都没有改变，我会送你一件礼物。这是我力量范围内唯一能为你们做的事。希望那时候的你，依旧能甘之如饴。”

炫目的光芒让卡琳不得不闭上眼。她拼命地想抓住点什么，记忆却像沙子一样从指缝间流泻。等到双脚重新踩上现实的地面，卡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迈进喷泉，趴在及膝的水中一寸寸摸索池底。

“安吉利斯小姐，您有什么东西掉进喷泉了吗？”急匆匆赶来的执事挤过指指点点的围观人群，也翻进喷泉池，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她身边。“您不用自己找，告诉我们就行。”

“不用了。”卡琳用湿淋淋的手背蹭了蹭面颊上的泪迹。“我也想不起来自己弄丢了什么。对不起。”

执事表情十分尴尬。也就因为对面是安吉利斯小姐，他才没有表露出任何不满或轻视，反而小心翼翼地赔笑道：“那不然我们先出去？”

“好。”

迈出喷泉之前，卡琳又望了一眼。水池底部平坦光滑，深不过一尺，清澈见底、一览无余。少女雕像立于中心的石基上，面容美丽空洞，微笑亘古不变。

“它原来就是这样吗？”卡琳指了指雕像身上细密的金色裂缝。

执事回头观察一番，给出了肯定的回答。“是啊，我们会定期给这里的雕像做清洁保养，好久之前就是这样。”

安东尼奥

下课后，安东尼奥正走在路上，左侧的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他想也不想，直接转向右边，“伊蕾娜？”

一簇蓬勃的红发闯入他的视线。

伊蕾娜粲然一笑，跳到他前面。“你怎么知道是我？”

“其他人都会先叫我的名字。”安东尼奥斜睨了她一眼。“今天又是谁倒霉了，让你这么开心？”

“你不知道？”

“我该知道？”

“卡琳跳进圆礼堂的喷泉里去了。”她的笑容明艳动人，洋洋得意的神色几乎难以掩藏。“执事把人拽出来的时候，她浑身湿得跟落汤鸡一样。”

安东尼奥挑起单侧的眉毛，问道：“你们不是朋友吗？”

“早就不是了。酒神祭后我们就不说话了。别那样看我——是她单方面跟我冷战。我可是早就道过歉了。”

“不是吧，多长时间了还没解决？”安东尼奥哑然失笑。“这可不像你的风格。”

“这次跟以前不一样。”笑意从伊蕾娜眼底淡去，变成了若有所思的神色。“之前我以为她是被骗了才会相信那个温特伯恩，但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真相，她还是执意跟他站在一边。你觉得这是安吉利斯家可以容忍的行为吗？”

她征询地望过来。安东尼奥不动声色。

果然，伊蕾娜没等到答复，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觉得，是时候让她的家人知道了。”

“卡琳也不是小孩子了。如果我是你，在向家长告状之前，至少会先问清楚为什么。”

“答案不是显而易见的吗？”伊蕾娜翻翻眼睛，做出一个夸张的表情。“现在重要的不是原因，而是这件事需要到此为止了。”

“可既然她乐意……”

“她懂什么？”伊蕾娜不屑地冷哼一声。“不考虑代价的时候，谁都可以勇敢。”

斟酌片刻，安东尼奥慢条斯理道：“你想过这么做的后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