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期一会(12)
窗外的树影终于停止了摆动,好像刚刚那场瓢泼大雨只是宋帝阵痛后的噩梦,淋浴头上一滴接着一滴低落的水珠声成了噩梦结尾唯一的声音。
当她习惯阵痛,那曾带给她阵痛的人也将被她遗忘。
——
七点半。
宋帝一睁眼已经七点半了,三个闹钟一个都没听见。
三分钟是宋帝活了这么久以来最快的穿衣速度。
尽管她的头还是因为睡眠不足晕晕的,身下小腹的坠痛感又让她无比清醒。
今天的痛经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严重,小腹像被抓夹扯着一侧一般向下坠痛,她还只当是昨天淋了雨的缘故。
宋帝年轻的时候不懂事,仗着年轻,生理期辣的,冰的,一样也没落下。活生生给自己作成重度痛经,每每经期,痛经严重的那几天疼得直打滚。
她小时候很讨厌她的月经。
初潮在十二岁。
那天,她正在国旗下代表初一新生讲话,人生中为数不多的高光时刻,被毁掉了。
初潮弄脏了她唯一一件校服,蓝色校服裤子变成了暗黑色,她还要背对同学们跟另外两个年纪代表一起升旗,无上荣誉变成了无上羞耻。
身上那件校服还是唯一一件,一套校服二百块,宋志国打了她一顿,骂了好久的难听话才同意买这一件,但也只同意买这一件。
女孩大概从小便都被教育月经是羞耻的,是需要背人的。卫生巾应该塞在袖子里,口袋里,黑色袋子里。被弄脏的床单,内裤,要在没人的厕所里洗,要在别人看不到的角落里晾晒。
在众目睽睽之下把经血留在裤子上的宋娣成了怪胎,他们叫她“血女”,不只是男生还有女生。
宋娣依旧倔强地穿着那件洗不干净校服裤子,被人追着喊“血女”。
胆子大点的男生会故意问她:“你流量多少?”
宋娣如实相告:“第二天,比较多。”
男生却因为宋娣的坦然而生气。她应该脸红,羞怒,甚至是哭鼻子,就是不该坦然地如实相告。
男生恼羞成怒骂她:“你真是不要脸。”
所以,到底谁更不要脸一点,宋娣不得而知。
她只知道自己的坦然都是装的,她在暗地里不停尝试停止月经的办法。
辣条,辣椒,冰水,雪糕,甚至是吃药。
效果显着,不出半年,她疼的死去活来。
也才算想明白,月经无罪。
——
宋帝的车钥匙挂在501的房门口,宋帝一开门车钥匙从门上落了下来。
钥匙圈的位置还是温热的,人应该才走没多久。
以前的宋帝,应该会在门口多等两分钟,避免跟李途年同乘一趟电梯。
今天的宋帝,车钥匙揣进随身的斜挎包,直接走向电梯口。
李途年果然也在电梯口。
“不再等一会儿再出门?”
宋帝昨天刻意等他走了才出门,他都知道。
“嗯?”宋帝装听不懂。
“没什么?今天怎么出发这么早?”揪着她不想回答的问题问也不会有结果,李途年换了话题。
“去西郊看生产线,要早点。”
“嗯。”
沉默,良久的沉默。
直到电梯门再次打开,宋帝出声提醒李途年。
“你到了,再见。”
“再见。”
李途年终是不放心,去而复返,指一指宋帝的脸。
“你脸色看着不太好,注意休息。”
“谢谢。”
电梯门缓缓关上,宋帝苍白的,微笑的,和气的脸消失在门后。
他深知她在同自己划清界限,宋帝礼貌客气得让他心慌。她太自然了,自然的好像他只是她的同事,她的邻居。
除此之外,他们之间再无瓜葛。
李途年的面色,一寸一寸的冷下来,如同刚刚关上的电梯门一样冰冷。
宋帝透过电梯的金属门看看自己的脸色,确实苍白的不太正常。伸手从斜挎包里掏出一块巧克力含在嘴里。
多年的习惯,包里多放一块巧克力有时候能救命。
她自认为自己已经完全从那场阵痛中解脱,她现在已经可以无比坦然地面对李途年。
是同事,是邻居,是学弟,但绝对不再是暗恋对象。
——
宋帝到工厂的时候,佳佳已经在工厂门口,举着手里豆浆跟宋帝挥手。
这丫头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个北方人爱上了南方的咸豆浆,喝了快一年了。自己喝也就算了,还要说服宋帝跟她一起喝,活脱脱一个小唐僧。
宋帝借口拿数据把佳佳支到技术顾问办公室,自己一个人去看产品线。
世界才算安静。
整条线路检测还算顺利,除了机器校对误差导致的品控问题还有待提高,其他都是合格的。
二楼有个观测点,透过玻璃可以看到无菌车间的整个操作流程。姜之打算到时候新品发布组织一些流量大的博主帐号过来参观宣传,这个位置倒是视角绝佳。
宋帝拍了张照发给姜之,就下楼来。她今天一直觉得小腹痛的厉害,现下更是疼得冒冷汗,后背清楚地感知到毛孔里流出的冷汗,向栏杆借了力才算站稳。
即便如此,这会儿脑袋也昏沉得要命。
“宋帝。”
谁在喊她?
宋帝回头,还没看清来人,只觉得头晕目眩,天地反转,世界漆黑一片。
再睁眼只看得见模糊的天光,有人在不停地喊她,“宋帝,宋帝。”
“宋宋,宋宋,醒醒。”
李途年,好像是李途年。
都说人死前才会看到最想见的人,她不会要死了吧!她还不能死,她准备了这么久新品还没上市,她看了好久的房子下个月也要签合同了。她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