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云垂目:“没事,不用理他。”说罢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
……
“世子,您先吃饭还是先洗漱?”
春月走进来说,看到周景云站在妆台前,正对着镜子看。
世子在照镜子?
周景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的样子,变了吗?不就是脸色白一些,眼神晦暗一些,发鬓乱了一些……
那几年他在外监学四处巡查,样子比这狼狈的时候多了。
这不算什么。
皇城这些人是没见过那样的他。
高十二幸灾乐祸,沈青一脸鄙夷,护卫……也大惊小怪,还让他坐车。
以后,他们就会习惯了。
不过去见母亲之前,还是先整理一下,这一年已经给母亲带来太多不习惯了。
周景云站直身子从镜子里收回视线。
“先洗漱。”他说。
……
……
“沈郎君,您回来了。”
三曲坊小楼里,看着走进来的沈青,站在二楼上一个女子忙笑着打招呼。
但沈青头也没抬,迳直进了楼。
打招呼的女子讪讪放下手,旁边的女子嘻嘻笑。
“沈郎君和黄娘子吵架了,心情不好,这几天常常看到黄娘子哭,还听到屋子里砸琴的声音。”她压低声说,“还是躲远点吧。”
伴着女子们的议论,沈青站在屋门前,伸手拉开,看到其内的黄娘子坐着低头擦泪。
“你回来了。”黄娘子说,眼泪再次滑落,“蝴蝶还是不动。”
沈青看着她面前的竹笼,曾经五彩斑斓的蝴蝶已经灰败,如同木雕一样一动不动。
沈青神情木然:“这蝴蝶已经死了,被人杀死了!”
黄娘子嘻一声:“被谁杀死了啊?”
她是在笑吗?沈青微怔,悲伤过度疯了?他眼角的余光看向一旁的镜子,忽地神情凝滞,镜子里照出他,以及他身旁。
身旁坐着的并不是黄娘子——
这是一个珠圆玉润的少女,她穿着杏黄襦裙,盘坐支颐,笑盈盈从镜子里看着他。
“能把你的蝴蝶杀死,这个人好厉害啊。”她接着刚才的话说,抬起手抚掌。
沈青缓缓回头,看着眼前的人。
伴着耳边清脆的抚掌,黄娘子碎裂,镜子里的少女呈现。
“白篱。”沈青慢慢吐出两个字。
白篱含笑点头:“不错,记住我的名字,称呼我的名字,经过那一晚,你终于是个有礼貌的人了。”
第七章 主动
那一晚。
对沈青来说,刻骨铭心。
那一晚对参加宫宴的宾客来说只是一场模糊不清有人坠楼的大梦。
但沈青则经历了一场蒋后被那女子从身上一层层剥下来,又被挖出心的梦。
前有帝钟所困,上有黍米珠镇压,他只能眼睁睁看蒋后死去。
又一次看着蒋后死去。
无能为力。
想起这个沈青睚眦欲裂,心中大痛,宛如自己也正被一层层剥落,心被挖了出来。
他忙转头看向镜子。
镜子里的自己端坐如松,没有剥落也没有鲜血淋漓,一切不过是他的幻象。
自那一梦种下的心魔。
也正因为这心魔,他眼中琴弦断了,蝴蝶死了,娘娘魂魄无所系无所居不知所踪。
这都是因为——
他转过头看着坐在眼前的少女。
少女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似乎在欣赏他的惊恐窘态。
“你竟然敢来!”沈青冷冷说。
白篱一笑:“我为什么不敢来?你以为我摆脱了你织造的大梦,就该逃离京城,苟且偷生?”
难道不是吗?她不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吗?
“当然不是。”白篱说,看着他,“你害我如此,难道就这么算了?”
沈青一愣,下一刻哈哈笑了。
庄蜚子说这白篱无人管教,游荡荒野,性情乖张,当然庄蜚子还说了很多,他也没多听,也不在意,说白了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乡野丫头。
真是无知者无畏。
仗着这一身天赐的体质,藉着那一晚皇城特殊牵制,她侥幸逃出他的织梦,就真以为无所不能?
竟然还大摇大摆地跑来跟他讨说法?怎么,要报仇吗?
沈青笑声一顿:“那晚是你借势,真以为自己多厉害?你迷惑杀人的技艺,也就能用在朱善之流身上,要杀我,真是大言不惭。”
说到这里又冷笑。
“而且惑术不过是虚妄,你我归根结底还活在世间。”
他打量一眼白篱,手在桌子上用力一拍。
那张放琴的矮桌咯吱一声,断裂在地上。
他虽然是琴师,但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
白篱似乎惊叹:“我还真没这个力气。”还伸手摸了摸断裂的桌子。
沈青不在意她的戏谑。
“还有,你别忘了你的身份。”他接着说,“我不用自己亲手对付你,将消息递给官府,你就别想过安稳,我真不知道你到底发什么疯来找我讨说法,你还不如说是来寻死更好。”
说到这里他神情悲愤,恨恨看着白篱。
“你这种一无是处的废物,死一百次都抵不过娘娘半根手指,娘娘如果活着,是万民之福!你却害死了娘娘!”
他垂在身侧的手攥起,似乎立刻要给白篱一巴掌,让她如同矮桌一般断裂。
白篱没有惊惧也没有愤怒,还一副你说得对的神情点点头。
“是,我是个废物,造福不了万民。”她说,“但既然我生在世间,天都容我活,我就该活着,还有,你的娘娘可不是我害死的……”
是,蒋后当然是死在那群贼逆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