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奶油疯人院(63)
崔娘子心领神会,立即将新制的鹤氅取来了。
他接过之后略一打量,对自己亲自挑选的面料与服色都颇为满意,便伸手将鹤氅轻轻往乐嫣肩上一拢,几乎要将她圈入怀中。
“王兄,院外何来这般喧闹声?”李乐嫣蓦地抬头,两步走下了石阶。
李从珂一时竟未回过神。
他早已习惯了自儿时伊始,二人的那种亲密无间。
李家幺女曾是个见人就笑的玉娃娃,五岁之前从来不必走路,去到哪里都是坐在二十三郎的手臂上。
长大一些后,依旧是整日里“三哥哥”喊个不停的粘人精,直到她十五岁那年……
一声长长的嘶鸣惊扰了所有思绪。
那匹神骏跃过院墙,毛色流光如碎金,其主人身着黑色长裘,是与永安公主冬衣材质一致的塞北毳锦。
这位年轻的契丹王爷俨然喝了不少酒,醉眼看花,花影重叠,他却能精准无比地找到真实的那一朵,采撷之并渴饮花蜜。
刹那间,潞王手按佩剑,近乎暴怒。
隼喝得大醉,但在一些该清醒的时刻非常清醒。
比如他方才坐在马上,越过仙妤院不算高的院墙,很远就看见,李从珂给李乐嫣披衣时,竟妄想拥住她。
还好,也只能是妄想。
两年前的除夕过后,乐嫣在隼的毡帐里与他同住了十日。
契丹有正旦“惊鬼”的习俗。
先在糯米饭里掺和白羊髓,做成拳头大小的团子,每个毡帐放四十九枚。五更时,众人要将饭团从帐中掷出。
天亮后,再检查计数帐外饭团数量。若是奇数,就命令十二个太巫持箭摇铃,绕帐歌呼。
帐内则在炉中爆盐,烧地拍鼠,便是“惊鬼”。此后要在帐中住满七日,才可自由走动,谓之祈福。
乐嫣怎也想不到,隼作为堂堂契丹三王爷,竟也要亲自动手制作这些饭团,甚至还要抓她过去一起捏。
好笑的是,乐嫣捏第一个时便已像模像样,隼却捏得愁眉苦脸,每一颗饭团都在他掌中龇牙咧嘴。
她偷笑半天,终于忍不住伸手帮忙。
隼瞧了她一眼,忽然叹气:“我从小就做不好这些饭团,不如你来教我。”
“自是可以的,但我要如何教你呢?”
可怜十六娘子全然不知有诈,轻易便点了头。
“这个简单。”
三王爷因小计谋得逞而笑得粲然,本就俊美的面容因这一笑而越发明亮耀眼。
乐嫣顿时愣住,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居然被隼抱在了怀中。
“你握着我的手,一起捏就行了。”他极为坦然地把双手伸在她面前,说话时的气息尽数拂过乐嫣耳廓,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
她迟疑了许久,才轻轻搭上他的手背。
小娘子手如其人,十指纤白粉嫩,与草原猛将遍布厚茧与伤疤的两只大手,形成了颇具张力的对比。
身后之人的心跳强而有力,一声声敲在她背上,越来越快,犹如马蹄踏地。
皎白的糯米饭被揉碎后,渐渐陷入指缝,粘稠羊髓滋滋溢出,沾了两人满手的腥膻。
乐嫣十分费劲地握住隼的双手,揉搓多次之后,饭团终于勉强成型。
她的脸和脖颈也已完全红透,好似整个人在隼的怀里被蒸熟了一般。
好不容易将糯米饭团做完,次日才知,掷到帐外的饭团竟然正好是奇数。
*
糯米饭团捏完,乐嫣洗过手后站起身,顶着一张通红小脸,要往帐外跑。
阿隼自然不让,在帐门边上一伸手,单臂将她拦腰抱住。
“李乐嫣,夜风一吹,能将你整个人都刮飞了,你要去做什么?”
她低着头不看他,声音听起来倒是很平静:“帐中闷热,我想出去透透气。”
“那我陪你去。”
冬捺钵所在的白马淀有些荒凉,沙洲上榆树和柳树的影子被月光拉长,如妖魔趴伏在地面。
出了营地,草甸深处时不时传来动物的怪叫声,乐嫣吓得面无血色,依然一声不吭地攥紧裙角,自顾自往前走。
阿隼双手环臂,亦步亦趋跟在她后面,心绪逐渐焦躁:“从瓦桥关到杏埚还没走够么?李乐嫣,你——”
“我小时候,听过你们契丹祖先的传说:‘有神人乘白马,自马盂山浮土河而东,有天女驾青牛车由平地松林泛潢河而下,至木叶山相遇为配偶’。契丹八部便是他们的后代。”
十六娘子开口打断了他的话,隼不觉冒犯,倒是很有兴致地开始同她争辩。
“既是传说,又怎能当真?我族实乃突厥可汗阿诗勒鹘陇匐白眉特勒的后裔,自祖辈起,就已是朱邪氏之主。”
前朝时,契丹先祖曾归附于突厥。两族往来联姻,数代之后自然一脉相承,将沙陀族视为奴隶。阿隼说的话极其傲慢无礼,却未必不是事实。
见乐嫣又开始默不作声,他一时无趣,语气也越发嚣张:“而你的父亲邈佶烈,原本只是朱邪沙陀族部民。他如今战功赫赫,必定不愿屈居人下。”
最后这句话一字一顿,尾音带出隐含挑衅的危险气息。即便背对着阿隼,她也能察觉到身后之人眼中沸腾的征服欲。
十六娘子回过头,深深望他一眼,忽然神色讶异地喊了句“三姊姊!”
隼立刻顺着她视线转身,四处察看。可惜天上乌云蔽月,夜色中唯见树影摇曳,风拂草动,无半点人踪。
“李乐嫣!你竟敢骗我!”阿隼再次转过身,却发现刚才还近在咫尺的小娘子,此刻也跑得无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