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流光(138)
她明明已经从执念中被拯救,怎么会重新回到这里?
她明明被卷入牧平也的意识。
牧平也的意识?
这是牧平也常年不可摆脱的那个梦境!
可是该去哪里找他呢?
薛容玦一步步迷茫地走着,忽然她意识到,这条街道和她所经历的完全不同。
牧平也没有经历过末世,他并不知晓末世是什么样子的,这里的一切都是桓帝时期京都的模样,只是瞧着破败了些。
更诡异的是,这似乎是一座空城,除了她,再无其他人。
她猛然想到,牧平也初入京都时所居之处,那也是自己的家。
他一定在那里。
她毫不犹豫飞身奔跑,向着家的方向。
巷口的榕树依然亭亭如盖,它始终站在这里看着人世间的变换。
她一步步地走向那间熟悉的房屋,她轻推开房门只见一位男子坐在枇杷树下作画。
枇杷树并不如自己家中的高大,房屋也未经受风雨岁月的蹉跎,依然崭新。
作画人仿佛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依然心无旁骛地作着画。
她莲步轻移,看着他作画。
——是一副美人图,和她曾在牧平也书房里看到的美人图一模一样。
她站在对面看着牧平也的面容,当年的少年褪去青涩,双眸中的不安惊惧已然消失不见不见,面上也带上了温柔和善的面具,再也无法通过双眸一窥他的内心。
“牧平也。”
眼前人仿佛没有看到她,也没有听到她的声音。
“顾思悠。”
作画人眉头微皱,抬起头看到了她,那一瞬的不耐被他很好地遮掩掉:“姑娘是?”
薛容玦温柔地看着他,上前踮起脚吻上他的脸颊,轻声道:“我来带你回家。”
家?
这个字似乎触动了他不好的回忆,他丢下画笔皱着眉头双手抱头痛苦地蹲下身。
“不要……阿娘!不要啊……”
薛容玦蹲下身将他揽入怀中:“不怕,都过去了。”
她像安抚幼儿般一下又一下轻拍着他,哼着简单的曲调,牧平也在她的安抚下逐渐平静了下来。
她轻轻闭上眼,牧平也的过往犹如走马灯一般在她眼前闪过。
只有幼年短短几年的快乐时光,此后的十余年他的回忆全是灰暗无望的,唯有那场梦境是彩色的,可是它也逐渐褪色了,融入了他灰暗无望的记忆深处。
薛容玦睁开双眸,眸中犹如怜惜。槐花如白雪簌簌地飘落,槐香萦绕在二人身边,她笑着对他道:“你看,槐花盛开的时节到了。”
牧平也缓缓睁开双眼,双眸像当年的少年一般充满惊惧犹疑,却又有些迷茫地看着这场槐花雪。那些压在他心口经年累月的积石逐渐分崩离析,被冰封的大地开始龟裂。他觉得仿佛有什么正在他心中悄悄复苏,微风带着槐花香钻入他的鼻尖,仿佛春风温柔地吹过满目疮痍的大地,吹散了那些破败的、腐烂的、不安的回忆;白色的槐花瓣一片一片落在他的身上,仿佛春雨轻柔地洗涤着那片遍布尘埃的大地,浇灌着深埋地底的种子,花草纷纷破土而出。花树葳蕤,浮翠流丹。
他终于走出了阴暗无望的寒冬,莺啭花间,燕喃帘畔,他心中的春日就此到来。
他看到薛容玦含泪的双眸,轻柔地吻在她的眼眸:“别哭,一切都过去了。”
薛容玦看着这纷纷扬扬的槐花雪,含泪笑着点点头:“我没有骗你,我们重逢在槐花盛开的时节。”
牧平也牵起她的手,笑着道:“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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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红看了看窗外冒出头的日光,又看了看床榻上始终紧闭双眼的二人心中越发焦急,忽然她看到二人同时蹙了蹙眉,她预感到了什么,激动地对师傅说:“小师傅,他们是不是要醒了!”
小和尚停下了口中的喃喃诵念,睁开眼看着二人,微微笑道:“是。”
月冷千山(六)
小和尚见二人醒来, 笑道:“想来二位檀越有话要说,贫僧去园内等候。”
月红喜极而泣:“奴婢……奴婢去给郡主拿药。”
转瞬间房内就剩牧平也和薛容玦二人。
牧平也一把将薛容玦抱在怀里,她还能感受到他颤抖的身躯。她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 一如在梦境之时:“好了好了,没事了。”
半晌牧平也的情绪才稳定了下来,他微微松开紧箍着薛容玦的手,双眸还微微发红。
少女面色还有些苍白, 可是她眉目清亮,眉如墨画,在他眼里美得不可方物。
薛容玦惊奇地发现,他的眸光一如当年的少年, 干净清澈。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看向牧平也, 眉眼弯弯:“你知道吗?我曾抽到一枚签文,上书‘落花时节又逢君’, 如今看来果然十分灵验。”
牧平也一下一下轻抚着她的乌发,语气中带着不自知的宠溺:“什么时候去求的签?”
薛容玦闻言沉默了一瞬, 双眸间浮上悲伤:“去岁从外祖那里回京都前,同兄长和表兄一起去的。”
牧平也摸了摸她的头, 万语千言都在二人的不言之中。
“你身子还很虚弱, 先把药吃了。你我沉睡太久,我去薛府看看,别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