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挤的巢(27)
关门前,黎鹤伸手摸了摸我的脸。
一阵轻微的刺痛,我这才注意到刚才那个男孩在挣扎时,手指抓破了我的脸颊。
“流血了……回去记得处理一下。”黎鹤看着手指上的血,塞给我一盒卫生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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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她心里有我!”歌鸲夸张地摊开双臂,笑嘻嘻地说,“我开心得不得了。”
烟燃到底部,烫了一下歌鸲的手。
天已经黑了,消防通道顶上的黯淡路灯亮起来。
舞台妆还没化上,皮肤纹理和散落在鼻梁边的几颗斑点清晰可见。她的脸上并没有伤疤。
“我一点儿也不后悔。我从来不会为自己做的事感到后悔。”
歌鸲用甜蜜的声音继续兴高采烈地说着。
我下意识舔了舔干燥发热的嘴唇,想抹去那层不存在的干涸的粘稠蜜水。
“我知道你只是在开玩笑——或者说宣泄。”我把熄灭了的烟蒂换到左手,取出录音笔看了看时间。
“为什么?”
“7 号晚上 5 点,吴玖乐还活着。你那时候已经离开了。”而且吴玖乐服用了大量安眠药和酒精,这部分内容歌鸲似乎毫不知情。
“啊……但说不定我晚上又回来了?”
“小区监控里的确有一些目前还没有查明身份的人。既然你这样说,我会对你当晚的行踪进行调查的。”
她哈哈笑了起来:“对不起,卢警官,我确实是开玩的。从‘把那个孩子抱起来’之后的话,都是我瞎编的。”
她再次把烟盒递给我,替我点上了新的一支。
我吸入熟悉的混合烟草味,从肺里深深叹出一口气:
“没关系,我不介意在下班后听听故事。你说话的风格和黎鹤很像,有点气人的那种。”
她又笑了,笑声很清脆:“六年多的老朋友了,当然像。”
“这样虚虚实实乱说话,对洗脱嫌疑毫无帮助。”
“既然你们还在调查,那我暂时可以把黎鹤当做是无辜的,对吧?”
“你认为黎鹤是无辜的吗?”
“我认为?我当然认为她是无辜的,站在朋友的角度。”
“站在朋友的角度。”
“站在旁人的角度,我认为任何人都有可能做任何事。”她耸耸肩,“黎鹤当然可能没杀人,也可能杀了人。我不会用那些肯定的字眼。就像我也可能杀人,可能不杀人。”
“道德感淡漠没什么值得骄傲。”更不值得表现。
——这句话我一直想对黎鹤说。
“我没有。我只是诚实。”歌鸲点点头,漫不经心地把烟头从楼梯上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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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鸦确实是位职业女性,在一家大公司做某社交应用项目的活动策划。
乐队是她的业余爱好。
她的确和黎鹤、歌鸲很不相同,她有音乐梦想,有理想主义的一些激情,但更多的部分是现实的、入世的。
不过正因如此,她不像歌鸲那样侃侃而谈,而是对边界、隐私、社会规则都有更强烈的维护意识,礼貌而寡言,问什么答什么。
总体还算沟通顺畅。
尽管我认为渡鸦将她与黎鹤之间的许多事情做了模糊处理,但不妨碍我通过询问构建出更多关于黎鹤的立体侧面。
我理解她为什么不愿意谈更多往昔,理解她为什么不想与黎鹤牵扯更多——
黎鹤是一个太过混乱、太不安定的人。
这样的人或许在特定情况下独具魅力,但大多数时候那种自毁倾向就像一颗没有标注时间的定时炸弹。
谈话快结束的时候,渡鸦问我:“卢警官,黎鹤她在那里……过得怎么样?”
“这个我们都是按照规定来的,肯定会保证嫌疑人的居住环境——”
我说着套话。心里在想,黎鹤住得那算是相当舒服的了。她请了个厉害的大律师,手头又不缺钱,自然该有的都有,不该有的可能也能有。
据我所知,她现在住单人间,每天弹弹吉他、画画素描、写写诗。
“她睡得好吗?”渡鸦的眉毛间有时常蹙起折出的浅浅皱痕,“对不起,这种事卢警官你肯定也不知道的。我之后有空会去看她。”
“我经常和黎鹤谈。感觉她气色还可以。”
“是吗,那就好……”渡鸦在今天的谈话中第一次主动说了额外的话,“我刚认识她的时候,她还有在吃抗躁郁的药,睡前也是一定要吃安眠药的。不过我知道,这几年她的状态好了很多。但是因为发生了这样的事……我担心她是不是又会不好了。”
“她申请的药品里确实有安眠药。”
吴玖乐身体里检测出的安眠药,也是那一种。
我补充道:“我们都有检查她的服用情况,不用担心。”
渡鸦点点头,拿出手机打开日程安排:“我想给她带些吃的,不知道可不可以?”
“可以的。提前申请,过下安检就行。”
进行着这段似曾相识的对话时,我意识到渡鸦和吴明远确实有很相像的地方。
“您看我什么时候过去好,周末可以去吗?……水果肯定可以带吧?我自己做菜的话,用保鲜盒装着带过去行不行?还有什么……”
原来黎鹤喜欢的是这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