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挤的巢(29)
实际上,在之前对我进行问询的过程中,卢靖芠警官有提过这种可能。并且用的是“已经发现了线索”这种话术。
不过当时我并没有非常放在心上——为了侦破案件,他们可跟我说了不少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的东西,以期从我嘴里挖出什么“真相”。
“准确的说,只是一种可能性较高的猜测。不过在当前语境下,是的。吴先生显然无法合理解释那天晚上自己的怪异行为,所以选择给警方提供一个对他自己有利的‘故事’。”
“故事……”
“想必你也能想到。吴明远那几天一直在安涛市,如果有什么事让他连夜赶回绸州,会是为了什么呢?肯定不会是小事,对不对?要么,是为了杀死他自己的亲生孩子,要么,是因为他的孩子被别人杀死了。”
我睁大了眼睛。
不,不,不……
他是我的爱人。我是他的爱人。
我的手上戴着他的戒指,身上纹着他的名字。
“而他一定会主张后者。”黄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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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陈悦心。
十月初,市检察院收到了侦查机关移送的案情报告。
五岁男童坠楼案进入到审查起诉阶段。
我作为负责人,组建检查小组,展开审查。
之所以移交案件,当然是因为警方那边复原了案情的基本面貌,得到了相对完善的证据链,锁定了嫌疑人……
在那盏由条条证据搭建起的笼子里,待着的“凶手”是谁呢?
——是黎鹤。
至少在警方提交的报告中,警方建议我们起诉黎鹤故意杀人罪,同时起诉吴明远包庇罪和损坏、遗弃尸体罪。
能看出,主要的依据是吴明远的证词。
吴明远在八月底被拘留,之后在律师的帮助下取保候审。九月中旬,他推翻了自己之前的供述,给出了清晰的案情经过。
据他所说,8 月 7 日晚上,他接到黎鹤的电话,通话内容并不是他早先告诉警方的“晚安闲聊”,而是“乐乐喝了很多酒,好像不行了”。
接到电话后,吴明远让黎鹤拨打急救电话,随后自己驱车赶回绸州。
回到家时,他发现黎鹤并没有叫急救,而吴玖乐也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
黎鹤当时情绪混乱,吴明远也没有搞清楚黎鹤和吴玖乐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黎鹤恳求吴明远帮忙隐瞒。
于是吴明远和黎鹤一起将孩子推到了楼下生长着数米高长草和芦苇的绿化带中。
按照两人的设想,当时正值航江省最炎热的七八月份,且雨水丰沛,尸体在草丛中数天就会腐化。这样便可以当做孩子自己不慎坠楼,他们顶多是作为监护人看顾不当……
供词中关于案情的关键部分大致如此。
——黎鹤从始至终并不认可那些供述的真实性。
她坚持最初的版本,即,她从 7 号下午昏睡到 8 号,醒来时孩子就已经失踪。
无论如何,属于我的工作开始了。
这会儿,我正在家里继续加班、查看资料。
梁具福空下来了,在厨房里鼓捣做烤鸡。
他一向大大咧咧,查完的案子一脱手,当即就能抛到脑后,丝毫不受影响。难怪他师父说过他“真是当刑警的好料子”。不是说他能干,而是说他心理非常健康。
和他相比,我大概是另一个极端。
我做事较真,每个接过手的案子,都像楔子钉进木头一样,就这么插在心脏上,很久之后还留着痕迹。
其实也不仅仅是工作,生活中的大小事都是如此。
我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
四个多月,已经显怀。不过我本来就瘦,孕相似乎也不属于明显的那种。现在穿着比较宽松的衣服,看不太出来,顶多可能被人怀疑发胖了些。
反正很快就会提起公诉。等到庭审正式开始,怀没怀孕也就不太要紧了,不可能半路把我撤下去。
厨房里传来烤箱烘烤的声音,黄油、胡椒、烤土豆的气味。
梁具福哼着歌,过来把我的笔记本盖上,叫我去吃饭。
“你怎么总是不单单人回家,工作也要带回家。”他冲我抱怨,“悦心,你都怀孕了,晚上可千万别再熬夜看那些报告了。从今天起我天天盯着你,十点必须上床睡觉。”
“趁着月份小,我赶紧把该干的活干了,这样之后才好休息。”
“你就瞎说吧,就你这性格,只会越来越忙,不会越来越空。”大概觉得自己说的不好听,他弥补了一句,“不能指望事情发展如人所料的,悦心,你要能放松的时候就放松,别逼着自己。”
“谁像你呀,一天天的除了放松就不知道紧张。上次评荣誉的申报还是我给你写的。”
看我不高兴,他立刻转变态度,殷勤地给我撕了只鸡腿还脱了骨,放进我碗里:
“福由天造嘛,我的福气还不得靠老婆你啊。”
虽然并没有什么关联性,但这句话令我想起了吴明远和黎鹤的关系。
从吴明远的叙述中,能看出来黎鹤富裕的家庭背景,在这段双向选择的爱情里其实有着不小的影响力。
财富、美貌,都是人世间的稀缺品。
像我和梁具福这样的普通人,多年老夫妻,看那些东西就像在看与自己不相干的橱柜里的展览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