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挤的巢(38)
我叫上了关系好的同事和一些老朋友,下班后聚个餐。
黎鹤是早就说要在生日这天请我吃饭的,既然安排有变,自然也不好意思不叫她。
黎鹤来了,提着一只摄影包。
“生日快乐。”她眼睛发亮地对我笑。轻描淡写地把礼物递给我。
“谢谢你。是什么?这么沉……”
一拉开黑色帆布包的拉链,我就呆住了。
那是——
那是少说要花掉我半年工资的昂贵摄影设备,在专业领域都属于顶尖品牌。
我的朋友大多也是对这些东西有点兴趣的“文艺青年”,凑上来看到这份厚礼,都跟我一样目瞪口呆,一时无言。
仔细回想一下,的确,黎鹤怎么可能是个口袋空空缺钱花的孩子呢?
她聊天时从不提钱,很少工作却不担忧生活,学音乐、学画画、健身,看展看剧一叫就来,没在乎过价格,随口谈起的艺术家小众到我们都没听说过……
只是相处时间还太短了。尽管我有隐隐意识到黎鹤应当家境宽裕,也实在没料到她出手阔绰到这种程度。
“是我打工辛辛苦苦攒下来的钱呢。”黎鹤得意地眨着眼睛,像在期待表扬,眼睛亮得仿佛某种不谙世事的小动物,“我想你肯定会喜欢的!”
散场后,我陪她在路边等出租车。
路灯高高的,垂落下的光束像银色的灰。
夜风变冷了,吹拂着经过一个夏天疯长的浓密绿叶。绸州的秋天很短。
秋风似乎刚至,冬天便要见缝插针地靠近了。
“我喜欢你。”黎鹤踩在绿化带边缘窄窄的路肩上,踮着脚来回走,说,“我希望和你在一起。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加深了解。你觉得怎么样?”
——多么直率、简单的孩子。
用一份昂贵的礼物做筹码,终于提出了要求。
或者说……是一种傲慢吗?
就算是傲慢,大概也是单纯的、天真的傲慢。
我很清楚。我们并不适合。
就算我真的决定走出上一段婚姻残留的阴影,步入崭新的恋情,我也需要为自己和乐乐考虑。我想要一个完整的、温馨的家,一个愿意和我一起照顾乐乐的人。
我想,那不会是黎鹤想要的。
黎鹤根本不知道,我曾经结过婚,带着一个五岁的孩子一起生活。
“我恐怕……不适合做你的男朋友。”我说。
懂规则的人,会知道这句话隐藏的意思其实是:你不适合我。
黎鹤虽然年纪尚小、处世随意,但她也是个敏锐的人。
听到我这样说,她的脸色一下就阴沉下来,变得像夜晚的云,像第一次见到她时,坐在远处冷淡燃烧着、洒落青色烟屑的妖精。
“为什么?”她抬起头注视着我。
她忍耐着气愤、忍耐着不解。
通常而言,黎鹤想到什么说什么,压根不在乎其他人的脸色,情绪起伏很激烈。但她在我面前总是显得温顺,那是一种动物幼崽般的温顺。
这也就总是令我不忍。
“小鹤,我们才认识几个月,你根本还不了解我。只有足够了解,才能确定彼此是否合适,对不对?我……如果我要步入一段恋情,我一定必须是百分百认真的。我必须是对你负责任的。”
她不再说话,低头踢着路边的一片枯叶。
我送她上了车,在窗外向她道晚安。
我想,她大概不会再来找我了。
沉重的黑色帆布包背带勒进我的肩膀,昂贵、古怪,不真实。
车子开远了。
她似乎转过身,隔着模糊的车窗,在黑夜里望着我。
然而,和我想的不一样。
第二天,黎鹤就像没事人似的,带着秋季新品——栗子酱摩卡咖啡,坐在我的工位上等我上班。
她摊手摊脚坐着,过于自然,没人拦她。
黎鹤看到我进门,攀住椅背转了个圈,站起身:“喝喝看,下午来帮我填一下新品意见表。一定要来!”
我去了。
带着她送我的新相机,拍下了她剥栗子时笨拙可爱的样子。
她根本剥不好,剩下的大半袋都是我剥的。
春天,我们在一起了。
关系发生转变的契机,是黎鹤知道了乐乐的存在。
出乎我的意料,她好像很喜欢小孩。她与乐乐第一见面时,她就牵起乐乐的手,哼着歌带他去公园荡秋千。
话说回来,像乐乐这样可爱的孩子,谁又会不喜欢呢?
他身穿漂亮衣服的照片在购物网站上被无数人划动,得到充满羡慕与惊叹的眼神;在小晴空账号里,关注我的人大多数都自称妈粉,说自己是“小王子”和“雾先生”两个好大儿的妈妈。哈哈……
不过,正如我所预料的,尽管她喜欢乐乐,但她并没有能力照顾乐乐。
有几次让她帮忙带乐乐,要不就是送上学迟到,要不就是接放学忘了去;吃饭当然都是点外卖,衣服穿少了、感冒药忘吃了也完全意识不到。
不过这些也不算什么问题,毕竟从前是我一个人照顾儿子,现在多了个帮手,总归不再孤单无助。
黎鹤与乐乐之间的关系算不算亲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