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挤的巢(51)
……
比真相都重要吗?
我没有这么问。我知道自己只是在凭空妄想。我时常会太焦虑,会怀疑身边的一切与我所看到的不一样,会怀疑细碎的裂痕导致无可挽回的失败,会怀疑失败后面跟随着的是毁灭性的绝望。
那不一定是真的。
既然不是真的,那就不要说出口。
说出口的事情,往往会真的成真。
30 一再一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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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卢靖芠,驻职荡圩区公安局的一名刑警。
距离 0810 案件省直机关专案组解散,到现在也已经快要一个月了。
而我还在进行调查。顺着自己漫无边际的思路,沿着绸州市入秋后飘满桂花香气的街道四处游荡。
我成为刑警已经五年,见过远比 0810 更加残忍可怖的刑事案件。
比起腐烂在池塘里被开膛破肚的女尸,比起顺着江水滑落卡在堤坝上的头颅,比起被鲜血染红天花板的公寓,比起被锤子一下一下砸烂的一家三口……
一个坠楼而死的孩子,有什么了不得的?
人是会麻木的。
会忍不住把案情中的暴力、血腥乃至人命摆在台子上评判,孰轻孰重?值不值得?
那些重案中,有许多从不曾见诸报端,从不曾流露在公众视野里。
而 0810 的受害人,那个男孩,因为他的死亡被舆论觉察——因为他的父亲是个小网红,因为他父亲的女友是个具备绝大多数叛逆刻板印象的乐队成员,他们之间的故事富有张力和幻想空间,他们的私人经历在具备“记忆力”的网络世界有许多细节可供挖掘……
因此这桩案件才为人所知。
我每天会登录小晴空,浏览吴明远的账号。
他最近仍然在更新,他的账号底下依然是一片混战。由于庭审并不公开,黄鹰律师也让所有当事人签了保密合同,关于案情的细节并不会有所纰漏。
也正因如此,吴明远只能也只需要用隐晦的言词随便发几句话,便能引起关注者们的猜测狂欢。
他是一个被看的人,他也擅长被看。
我甚至怀疑吴明远先前抑郁以至轻生,或许也不过是种表演。
至少,那次跳楼事件确实为他赢得了很多支持,在怀疑论者的攻击之外,是更多女性寄托在他身上的,对温柔细腻男性的期待的投射。
但是对我而言,我关注这个案件的原因与所有外部世界的波涛无关,只关于我自己。
——如果我当时没有疏忽大意,仔细检查了楼底的绿化带,是不是吴玖乐的尸体早就会被发现,线索也就不会被雨水和蛆虫腐蚀?
——我是不是把民事案件看得太轻,因此才不够负责任?
——我是不是在偷懒,觉得无非是孩子离家出走任性犯错,所以才漫不经心?
我为什么总会犯这样的错误。
我好像总是不够努力,不够好,总在关键时刻掉链子,总在危急关头疏忽走神。
我多想打破这个魔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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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那年,我在航江省的一座边角小城工作。
那里的街道总是潮湿,粘着被踩碎的食物残渣和糊成一团的彩色广告纸。
我与朋友合租在一栋老式公寓楼。一天我在楼下超市买水时,老板拧着一个小偷在店门口争执,周围围着一圈看热闹的人。
那是一个十多岁的女孩,穿着一条太过宽松的背带裤,裤子上有一只大大的口袋。
她死死捂着口袋。超市老板用力掰着她的手。
“你不放手?好好好,没关系,我们去警局。”
老板拖着她朝前猛拉了两步,她整个人摔在地上,双手仍然抓紧口袋,也不支撑一下。于是她就这么横躺着任由拖行,头发披散下来沾满灰尘。
“好了好了!”我走上前,“我是崖仪公安局的,这个孩子交给我吧。”
老板和围观群众都将目光投在我身上,上下打量。
别说下班时间不能持有警官证——当时我刚转正一个月,警官证都还没发下来。
我只能凭自己在警校几年训练出来的挺拔身姿和坚毅表情来博取信任。
所幸我长得人高马大、模样正气,看着还算可靠。
老板悻悻松开手:“我还要做生意呢,没空跟你耗着!”
我走上前握住少女的肩膀,把她提起来。
她刚站起身就想跑,被我一把拉住胳膊。
“被窃物品我做好记录后会亲自归还。不用担心。我就住在那栋公寓,你到市公安局来找我也能找到的,我叫‘卢靖芠’。”
“你不会说谎吧,不会和她是一伙的吧?”
这质疑过于荒谬,我忍不住噗嗤笑了,又赶紧板起脸。
我虽然参加工作没多久,但是知道孩子气是会被人不信任的,甚至于脸不够黑就可能被欺负:“瞎说什么?人民警察和小偷能相提并论?”
“哎哟,我做小本生意不容易,这个世道可不能随便信任陌生人吶。看你年轻,算了,算了,不说了,就当我吃个亏好了,哎哟……”
我拍了张一百块给他:“先垫着。”
“走。”我推推少女。
她披头散发,我看不清她的脸。她没有哭。她在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