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挤的巢(54)
最近睡眠不好。今天三点多就醒了。
醒来以后,我感觉自己像沉在噩梦里。我看着屋顶,我身边的这个家是那么狭窄、昏暗、寂静,梁具福熟睡的呼吸声令我烦躁到难以忍受。我费力抬起身子,视野被隆起的腹部所阻挡。
我感到无法呼吸,只想赶快逃离这个地方。
天空颜色黯淡。车子在街道上漫无目的行驶。开到厌烦时,我在一座公园边停车。
我发觉这里距离我家也不过就几个街区远。我现在身子重、手脚肿胀,总是开一会儿车就累了。
我走进公园。走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我和梁具福刚搬到这边不久的时候,来这里散步过一两次。
公园靠着河,对面就是吴明远和黎鹤居住的小区福桥景苑。
我凭借直觉继续朝前走,对照着河对面的一栋栋楼房,寻找吴明远租住的房间。
肿胀的双脚挤在鞋面里,很快变得酸痛难忍。
我无法理解这双曾经在学生时代带我多次越过终点线的脚,是怎么能孱弱到如今这个地步。我走到不远处的长椅边坐下。
早晨的太阳一点点升起,开始有晨跑的人声出现在公园,遥远的地方传来老年人晨练播放的太极拳音乐……
一双双跑步鞋从我面前经过,年轻而灵巧。
粉色,绿色,黄色,白色——
一双与场景不太相融的黑皮鞋出现。
那双女士黑皮鞋在我面前停了下来。
“陈检?”
“啊,小吕?”
我抬起头,看到吕依桐。她背着帆布包,系着一条颜色鲜艳、孩子气的动物图案围巾,那道蓝色在黯淡的小径与树丛的阴影下,亮得像一抹掺杂闪粉的油彩。原来她平时的打扮风格是这样的。
清晨的光线朦胧,我感觉有点像在做一个迷迷糊糊的梦:“你住这附近?我记得你不是租在城东那边……”
“我就是过来看看。”
“过来看看?”
她走到我旁边坐下:“昨天在朋友家。她住荡圩区。”
“原来是这样。不过怎么起得这么早?我还以为你们年轻人不会失眠。”我多少带着点自嘲说道。
“悦心姐最近失眠吗,我还以为怀孕会比较嗜睡。”
“嗜睡是真的,但是睡不好也是真的。”
天色还没有完全亮透。
“朋友早上交班,而且还有训练,起得早。我就一起醒了。”吕依桐活动着肩颈和脚踝,“听说从公园这边可以看到吴明远黎鹤他们的房子,我坐地铁刚好顺路,过来看看。”
“你对这个案件很上心。”我感叹道。
吕依桐沉默了一会儿:“其实,是有朋友看到了一些城西湿地观鸟爱好者拍的视频和照片,提到这个河段说不定也有爱好者们架设的录影机器——近几年绸州很重视环境治理,许多河道都有水鸟出没。”
“你是说……”
“是的,虽然知道可能性很低,但我还是在想说不定会有架设的相机,说不定拍到了河对面的公寓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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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发时值夏季,是鸟类繁衍养育后代的季节。
我们运气很好——果真有观鸟爱好者在河畔架设了长期录影设备。这一类长期拍摄是和绸州市环境局报备过的,因此我们很顺利就联系到了相关人员,并取得了录像。
也很幸运,录影设备的角度边缘拍摄到了吴明远与黎鹤租住的公寓窗户。
这条小溪并不宽阔,用正常手机拍摄,可以很清晰看到公寓楼窗户乃至窗户内的大致物品轮廓。但由于是用于拍摄动物的录影设备,且聚焦在河流这一侧,因此只能模糊看到公寓窗户的明暗程度和开关情况。
尽管如此,我们调取 8 月 7 日晚至 8 月 8 日凌晨的录影,还是有了新的发现。
根据吴明远的证词,7 日晚上他接到黎鹤的电话,当时吴玖乐已经坠楼。
他于是赶回绸州市,确认了孩子不在家里,然后离开。
按照这一说法,7 日晚上应该至少有过“吴玖乐坠楼”“黎鹤查看窗外情况”“吴明远查看窗外情况”三次靠近窗户的情景。
而黎鹤则坚持主张,她在当晚一直昏睡(可能起来上了次厕所),对于吴玖乐坠楼一事始终毫不知情,甚至并不知道吴明远回过一次公寓。
根据观鸟录影中的内容,我们可以发现:
7 日晚上 22:03,客厅灯光关闭。
22:34,客厅灯光再次开启。
23:11,窗户打开,隐约可以看见一个半扇窗户高的物体从窗口坠落。
23:29,窗户内部视野变得清晰,推测是因为拉开了窗帘。同时窗边出现人影,根据与窗口对比高度,符合黎鹤的身形。
8 日凌晨 02:16,窗户边再次出现人影,根据与窗口对比高度,符合吴明远的身形。
02:44,客厅灯光再次关闭,直至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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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望着坐在对面的黎鹤。
她的头发长了,用一根皮筋随意扎起来。头发梳上去,显得她的面孔更加凌厉,脖颈修长。比起鹤,大概更像鱼鹰。
不久前,她终于委托黄鹰律师提交了保释申请。看起来她终于玩腻了。
当然,我知道这样的说法太轻浮。不过对黎鹤来说,“打官司”或许就是这么一回事。有钱有闲的人生活在怎样的世界里,是我不可能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