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挠(36)
说完,周柠把纸压在水杯下面,扭头出了门,留那姑娘在原地愣了好久。
培训班每晚都有课,回到出租屋已是十点,周柠推门进去,却意外地发现那姑娘没走,正坐在客厅的小沙发上愣神。
两人每次见面都是匆匆,时间一静下来,倒变成了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好。
“谢谢你啊,早上的那杯水和电话号码。”那姑娘先开了口。
“没事。”周柠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好点儿了吗?”
“嗯,好多了。”
褪去了浓妆,周柠第一次看清了那姑娘的面容,原来不过是个清清秀秀的小姑娘,与印象中烈焰红唇的样子相去甚远。
今天培训班忙,周柠没顾上吃晚饭,回来的路上顺带买了一点粥和小菜。
“要一起吃点吗?”周柠晃晃手中的塑料袋。
沙发上的姑娘笑了起来:“好啊,正好饿了。”
周柠从厨房拿了两套餐具,把粥和菜分了分,两个姑娘围着小茶几,坐地上盘腿吃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周柠,柠檬的柠。你呢?”
“雪梨,就吃的那种雪梨。”
“真名?”
“假的。”雪梨俏皮一笑,“干我们陪酒这行的,都不用真名。”
雪梨像是破罐子破摔,并不掩饰她的职业,说完后,抬眼小心瞅了周柠一眼,似乎想看她的反应。
其实从雪梨的作息时间和打扮状态,她干哪行的,周柠早就猜个七七八八。
雪梨一下子挑明了,周柠也没有什么大的反应,只是说:“你喝得太狠了,身体早晚要搞坏。”
周柠这话让雪梨瞬间愣了神。
“我以为你会立即跟我划清界限,顺带鄙视我的人格。”雪梨自嘲。
周柠却说:“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命运奔波,生活已经很难了,我不轻易审判他人。”
那天电话里泣血的控诉和压抑的哭声依稀还在耳畔。
陪酒钱来得快,可就这样,依然无法满足家人一次次张开的口,依然要蜷缩在这样一个小破的出租屋里,她又有什么资格,去审判雪梨的选择呢?
她已经够辛苦的了。
往常这个点儿,往胃里灌的都是一杯杯烈酒,这暖暖的粥几乎让雪梨落泪。
大城市里落地生根难,她舍不得租整个套间,总是跟人合租。
日子久了,难免被人猜忌,遇到过心怀不轨的男人,和一见她就一脸鄙弃的女人,因为这,也被房东赶出去过好多次,总是在搬家。
她没有告诉过家里人她在城里干什么,他们也从来不问。
也许家人早猜得到,一个年纪轻轻学历不高的姑娘,怎么能在短时间内给家里寄来这么多钱。他们只是不想问,问了还要虚伪地关心或阻止,不问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继续从她这儿拿钱。
她总活在一个怕被别人知道,又觉得你凭什么狗眼看人低的矛盾世界里。可周柠却递给她一杯水,告诉她已经很辛苦了,不必接受他人的审判。
周柠并没说什么安慰的话,样子也是冷淡淡的,可雪梨却第一次产生了和人交朋友的冲动,忍不住向周柠解释道:“我只是在夜总会陪酒,不卖身的。”
“少喝点酒。”周柠对雪梨笑了笑。
两个都是习惯独来独往、没有朋友的人,碰到一起,却莫名擦出了友谊的火花。
每晚周柠回来,都会给雪梨带一份暖乎乎的粥,让她喝了再去上班。早上雪梨回来,也会顺带买回早点,两人边吃边聊上一小会儿。
雪梨比周柠大三岁,就自认作了姐姐,还笑说两人一个是柠檬,一个是雪梨,挺配的。
她初中毕业就不读书了,听闻周柠考上了 Z 大,又佩服又羡慕,叹自己没有这运气。
十六七岁就来城里闯荡,没文化不好找工作,端过盘子做过服务生,微薄的薪水却撑不起家里巨大的开销——爸爸妈妈都是烂赌鬼,可他们偏偏还生了两个女儿。
“我已经毁了,可妹妹还小呢。”雪梨眼里亮晶晶的,“我多赚点钱,妹妹就能像你一样,好好读书,以后也当个高材生。”
周柠却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气:“你怎么能确定,寄回家里的钱能被用在妹妹身上呢?”
雪梨苦笑:“我不能,他们拿走九成,总还能有一成用在我妹妹身上。我多寄一点回去,用在我妹妹身上的就能多一点。”
暑假走到尾声,两个月下来,周柠竟然攒了三千来块。还有家长觉得周柠讲题清晰、孩子喜欢,让她开了学也抽时间到家里做家教,周柠满口答应下来。
报到前,雪梨特意休了一天假,拉着周柠去逛商场。
“要去学校了,你该买点新衣服,别穿来穿去那几身,让同学笑话。”雪梨拉着周柠试了一套又一套,最后挑了最合适的三套,抢在周柠前面用手机付了款。
“干嘛呀,我发工资了,自己能买。”周柠不乐意了,要把钱给雪梨转回去。
雪梨摁住周柠的手机:“别,我当是给我妹妹买的,我高兴,你别扫我的兴。”
雪梨把衣服塞到周柠手里,这举动突然让周柠愣住了。
一年前外婆住院的时候,陈羡跑出去给她买衣服,也像雪梨这样,兴冲冲地想把这些好东西塞给她。
可她没有接,陈羡的手悬在半空,眉头渐渐皱起。
那时她惹得他这么不高兴。
“晚上晚饭你请。”
雪梨对她眨眨眼,周柠也就没再坚持。
不知道为什么,想起陈羡生气的样子,她忽然觉得扫人兴真的是一种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