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安十年(124)
可直到今天,程叙才真真正正地感受到,也许走不出来的,并不只有他一个人。
走廊里,保洁推着清洁车走过,奇怪地往这边看了一眼。
程叙赶紧退到一边,让久安进来。
久安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房间,虽说是酒店,但也干净整洁得太异乎寻常了。
黑色的行李箱就在飘窗上搁着,没有打开,似乎拎着就随时能走。
要不是床上有些轻微的褶皱,和办公桌上的电脑是打开的,几乎看不出这个房间有住过人的痕迹。
久安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程叙跟着坐在了旁边床沿儿上。
“铁打的吗?困极了吧?”程叙问。
“是挺困的。”久安点点头,“但是比起困,有更想知道的事情。”
“对不起。”程叙突然说。
久安摇摇头,她丝毫不觉得程叙有任何亏欠她的地方。经历过这一切,今天能够这样相逢并坐下来聊一聊,已经感激上苍了。
“和我说说吧,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你知道的,我们一直都担心你。”久安说。
程叙沉默了一会儿,久安也并不催,她就保持着一个微微前倾的姿势,细细地看着他,耐心等待他愿意开口。
酒店的时钟滴答滴答走,终于,在程叙并不太流畅的讲述里,久安触碰到了过去这十年的时光。
拿到霍普金斯医学院 offer 的那段日子,是程叙在美国唯一感到过开心的时光,也终于能喘口气想一想自己的事儿。
在和叶申不多的联系里,他知道久安的成绩始终保持在年级前二,就差这临门一脚了。
都已经过了这么久,也不差最后这一个月,程叙不想破坏久安的状态,打算高考后再联系她。
那段时间里,让他又高兴又难过的,是他终于听到了可可的声音。
在罗怡稍稍有所放松的某个瞬间,程少博终于找到机会,让可可和他通了个电话。
电话里,程叙忍不住哭了,一遍遍说对不起,一遍遍责怪自己当初没看好他。
可电话那头却传出可可脆生生的童音:“哥哥,你想我吗?我好想你。”
程叙记得可可对他说,不怪他,让他别难过,也相信哥哥一定会学到最棒的技术,回来医好他。
可惜两人没有说上太多话,也许是怕罗怡发现,程少博匆匆挂了电话。
那一个月,他是活在希望里的,好像一切在 down 到谷底之后,慢慢开始向一个好的方向走去。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地狱还有十八层。
在听到可可的死讯时,程叙久久没有反应过来,他实在接受不了前些天还跟他作了约定的弟弟,居然就这么走了?
他明明不想走啊!
他明明说了还等着自己回来给他治病呢!
为什么要这样擅自带走一个孩子?
程叙的世界再一次崩溃了,这次甚至找不到要重新振作的理由。
周蓉替他申请了推迟入学,可这次她也没有把握,程叙究竟还会不会去上这个学。
那段时间,程叙的心理应该已经出现了严重的问题,他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但也拒绝去和周蓉请的心理医生谈谈。
终于有一天,程叙突然发现周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白了一半头发,可她似乎毫不在意;也突然意识到,这大半年他把自己封锁在家里,周蓉也就陪着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似乎根本没有了自己的事业和生活。
于是程叙决定去上这个学,他不能毁了妈妈在美国辛辛苦苦创立起来的一切,他必须离开这个家。
在学校的前两年,程叙丝毫提不起学习的兴趣,可可走了,学医对他来说已经没了意义。
可医学生的身份突然给他带来了某种“便利”,霍普金斯医学院的学生,每周都必须去霍普金斯医院实习,就在这时,他接触到了外面根本搞不到的某些药物。
看着痛苦难忍的病人吞下那一片小药丸儿就瞬间陷入了平静,程叙没忍住试了一下,不可避免的,就沉溺到了药物带来的那种短暂的虚幻与放空中。
那段时间,他所有的聪明才智,大概都被用在怎么悄无声息地拿到各种违禁药物这件事儿上了,如果医院知道自己存在这么大的管理漏洞,估计院长都该崩溃。
就这样浑浑噩噩过着日子,程叙的成绩差到一塌糊涂,一只脚迈在被退学的边缘。
可他也不在乎,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被退学后,他该去哪儿找这些药。
在这似活非活的日子里,他很少想起久安叶申他们,甚至也不再想可可,生活或者生命对他而言,根本没了意义。
可他突然遇到了张瑾和周可欣母女。
那天,程叙正琢磨趁主治医生不注意,再从医院弄点药出来,却突然被一阵慌乱的叫喊和脚步声打断。
程叙回头,看见主治医生 James 正推着一张病床疾步跑来,旁边跟着一位不停哭泣的年轻女子。
见他发愣,James 朝他大喊:“What are you daydreaming about,come and help!”
程叙一见到病床上的小女孩儿,就愣住了——
女孩儿的脸不知被什么所灼伤,已经面目全非。她不停地哭泣,可眼泪似乎又刺激到伤口,让她更加疼痛难忍。
见他穿着白大褂,又是个中国人,那位年轻女子一把拉住他,哭着说:“救救我的孩子,她被硫酸泼伤了,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程叙只感到浑身的血液全冲上了脑门,他颤抖着跟进急救室。
很可惜,事发时她们并不知道如何进行应急处理,虽说第一时间送了医院,但还是耽误了太长时间,女孩儿的脸已经被腐蚀得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