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权印(105)
可明明,可明明就要打完仗了。明明胜局已定,却想现在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吗!这是何道理!没死在敌人的战场上,却要死在自己人的阴谋里!
所有人都不自觉地捏紧自己手里的刀,那主将为激韩程,猛地掐上摽梅的脖子。
一圈青紫横隔在白皙的脖子上,摽梅却丝毫没有挣扎,掐了一会后,见她也不动弹,只得随手扔下。
摽梅跌坐在地,静静等着命运的安排,心里却不住的祈祷,乞求着诸天神佛可以带来奇迹。
韩程哈哈一笑,颓唐地跌坐在地上,眼睛却望着山崖上的那个人,
“兄弟们,韩程是个小人物,听不懂那些保家卫国的大道理,此生只想安安稳稳地迎娶心爱之人;韩程是个孤儿,父母兄长都死在战乱里,也不求什么光宗耀祖;韩程是个懦夫,不敢擅自决定别人的生死;所以,韩程这条命,要么赔给心念之人,要么赔给诸位兄弟!”
“韩将,我知你心,我不逼你,你好几次差点死在战场上,能活下来已经是不易,怎么还敢让你犯险。我能走到现在,已经是韩将的功劳了,这条命,我还给你!”
“我家中已经没有人了,回去也不知道回哪,我这条命是韩将救的,韩将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道不同不相为谋,韩将仁义,我也不逼韩将,要是今天死在这里,也是我的造化。”
“我家中还有老母,我得回家。韩将家有娇妻,合该好好陪着,别和我们在外瞎晃悠啦!”
“韩将多久喝喜酒啊?记得给我留一个位置啊......”
“韩将以后要好好的啊,要是方便的话,顺手给我烧一点纸钱吧。”
风沙蔽日,血漫渑谷。
咸定三年,渑候与安国公困降敌将韩程于渑谷,受降军士四成,斩杀负隅顽抗将士五成。敌国皇帝杀相关将士家人千人。次月,韩程入丰和受封韩夷王。
谢玄都前传
轩阁之内,有十余童子铺毡对坐,点墨绘图,提笔以作。其中最幼者,所答最优,往来皆叹。待香燃尽,金石相鸣,从者鱼贯而入,收稿以呈。
谢家长老抚须叹道:“谢家宝树也,玄安幸甚!”闻言,窗外桃花纷飞,落一瓣于案上。于是招其上前,赐名玄都。
轩阁之内,有一位不世出的天才,这是谢家人的共识。
没有人知道他是从何处被选来的,只知道他的早慧让每一个与之交谈的人都感到震惊。他是谢家的底牌,这是谢家所有人公认的事实。
谢玄都由长老亲教,从不踏出轩阁,苦学清修,几乎人人都以为他是下一任谢家长老。
数年之后,谢长老问道,“玄都,你认为你学识已至何境?”
谢玄都微微摇头,“玄都抬头只见先贤,低头只见天地,近处只见谢家,眺望只见玄安。不知自己学识几何。”
谢长老哈哈一笑,缓缓地抚了抚胡须,留下了一道题,叫谢玄都有答案后来寻他。谢玄都静静地坐在案边,似是发呆般地盯着那张题纸。盯得日光换成了烛光,烛光又换成了烛光。
最终突兀地叫住了一个侍女。寂寥冰冷的月光透过穹顶披洒在谢玄都身上,谢玄都久久未开口,那侍女也静静地守在门外。
直到星斗偏移,月色渐浅。谢玄都抖落一身银辉,缓缓走至门边,隔着一层门板轻声问道,“你可知我来处?”
门外不答。
“你可知我父母何人?”
门外不答。
“你可知我年岁几何?”
门外不答。
“你可玄安是风貌何样?”
“自是繁荣喜乐的。”
“你可知玄安以外是何等情状?”
门外不答。
“......”
“他们离开时,可曾落泪?”
“公子已经是谢家的公子了。”
“所以他们可曾后悔?”
门外不答。
“我知晓了。我已有了答案。”
谢玄都顿了顿,轻叩一下门扉问道,“素姑照拂我多年,却也不愿透露半分吗?我心中牵挂亲人,旁人不知,素姑难道也体会不到这种心情吗?只有素姑才问过我寒乎?欲食乎?我心里一直念着素姑恩情。”
门外素姑听着叩门声,想起那个可怜的孩子,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良久才平复心情劝道,“往日不可追,他们现在过得很好,公子放心吧。”
月华流转,转不走夜里弥漫的忧愁。圆月几何,圆不了人间的离情事憾。
素姑此时才真的把玄都当成半大点的孩子来看,想着他与自己孩子差不多大的年纪,才终于动了恻隐之心。
“玄都,小玄都,人在世间,万事都是难以遂愿的。你入谢家,就算报父母生恩,你为谢家,就算报谢家教养之恩。玄都啊,这就够了,够了。”
谢玄都这下才终于不再说话,只是窗前烛光投下的影子显得格外寂寥无措。也再无人问他可还添衣?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玄安微雨,不见天象。
同年十月,边境两座孤城以全城百姓为质,迫敌国围城之势,举国哗然。无人知献其计者,皆危之。
轩阁内,谢家长老与谢玄都对弈,谢玄都常以弃子为路,行两败俱伤之局只求速达。谢家长老见之未纠。
第二年正月,谢家出一兵家奇才,奇功赫赫,官拜大司马。第二年六月,二将有伤天和,民怨沸腾,为人所救。
第二年十月,丰和。
谢玄都身披貂裘,提笔写就,炭火烧的房内暖意洋洋,案边堆放着各种各样的文卷书信。
谢家叔父等着谢玄都写就一篇批注后开口道:“玄都,我要你救下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