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山载雪(185)
烛火跃动了一下,犹如突然扑空的心跳,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
楚流景定定地站在原地,眸光怔然,面上神色似有些许迟钝的恍惚。
喉间忽而涌上一点腥甜,令她不受控地低首咳嗽起来,孱弱的身子微微弓着,眼梢沁出了一点生理性的泪,而心下却仍是犹疑。
什么……
她抿了一下唇,沾了水汽的双眼湿漉漉地望着不远处的身影,丝丝缕缕的血气溢在舌尖,却是甜的。
……这回也是形势所迫的逢场作戏么?
秦知白眉心轻蹙,望着她唇边沾染的点点血色,握剑的手便紧得泛了白。
颈间痛意愈甚,扼于颈侧的手收紧一分,白发女子望着那道清弱身影,眸中光影隐约暗下些许。
“我可以将她放了,那……我若要你呢?”
秦知白面色陡变,“不可。”
楚流景抬手擦去唇边血迹,点头应下,“放她离去。”
见秦知白仍欲阻止,她神情温软几分,轻声哄慰:“卿娘放心,子夜楼之人既将我放了出来,便说明阿姐已与她们达成了某种约定,她不敢将我强留在此,否则她们什么也得不到,我想子夜楼楼主应当不是这般因小失大之人。”
女子轻笑了笑,抬指点上身前人穴位,漫不经意地松了手。
“有劳秦神医在楼内小坐片刻,待我与楚二小姐行过正事,自会放她前去寻你。”
略一扬手,一名子夜楼门人自暗处出现,将被点了穴的人带往了后院小楼。
脚步声初初远去,一点寒光霎时点上了女子喉间,楚流景神色漠然地睇着她,语气几分冰冷。
“你以为我当真不敢重罚你?”
紫炁垂下了眸,低低地笑起来,任凭冰寒透骨的剑锋刺入了肌肤,话语声仍是轻柔。
“楼主先前罚下的透骨针如今仍在属下.体内,属下又如何敢不信?”
溢出的鲜血顺着脖颈蔓延而下,将光滑白皙的颈肤染上了一片赤色,楚流景目无波澜地望她片刻,收手垂下了剑。
“你屡次逾矩,已不适合坐这四余之位,往后便留在子夜楼,令计都于楼内另寻他人暂代紫炁一位。”
白发垂肩的人颤了肩不住笑着,斑驳的血色浸入了衣襟,令氅衣上的墨莲图纹更显深浓。
“楼主从来并非心软之人,为一人而委曲求全至此,当真值得吗?”
楚流景眸光微漠,未再言语,低唤一声,便有人来将身前女子带了走。
罗睺自门外走入,恰与紫炁擦肩而过,视线在触及她颈间血色时顿了一顿,终究咽下了几欲出口的一声轻叹。
她行至楚流景身前,低首道:“楼主,主人来了。”
一道身影随之徐徐走进楼内。
楚流景抬眸看向来人,缓缓将剑收回腰间,神色疏淡地略低下首。
“沈谷主。”
第100章 抉择
抉择
银铃声丁零轻响, 风姿随性的女子负手走近楚流景身前,眸光微抬,望了一眼她重伤初愈的面容, 疏懒散漫的话音便淡淡响起。
“事我都已听罗睺禀报了,听闻你此次伤得不轻, 我恰巧自干北归来, 便来为你看看。”
楚流景瞥了一眼候在一旁的黛色身影,罗睺头也不抬, 满面肃然地拱手一礼。
“属下还有他事要办,便不叨扰楼主与主人商谈正事了。”
说罢, 轻功向来极好的人一个闪身便消失在了子夜楼外。
对手下人这般装傻充愣的功夫早已习以为常, 楚流景无甚神色地转回视线。
“是受了些伤, 但先前卿娘已为我医治过,如今只是还有些体弱罢了。”
沈槐梦微抬了眉睨她一眼,语气已是不容置疑。
“手给我。”
容颜苍白的人未再言语,依言将手递了过去,沈槐梦指尖搭上她腕脉, 边替她诊着脉,边漫不经心道:“知白已开始怀疑你的身份了?”
楚流景微微一顿, “应当是须弥僧同她说了什么。”
身前人半阖着眸,神情几分懒散。
“知白自幼便极为聪慧,我所有弟子中,唯有她能在短短三载内将太素心经融会贯通。我当初便是担心她会有所察觉, 因此未将心经最后一式针法传于她, 否则她若知晓有此逆变脉象之术, 恐怕很快便会猜透你我身份。
“你这般一再暴露,无异于引火烧身, 莫要忘了这些年来你隐姓埋名究竟是为了什么。”
话语末尾,加重的语调已流露了些不赞同的意味。
楚流景缄默片刻,却轻声道:“我……见到阿姐了。”
搭在腕上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顿,沈槐梦缓缓睁开了眼。
“你是为她所伤?”
楚流景低垂着眸,未曾回应,病弱的面容落了朦胧火光,话语声便也似飘摇的烛火一般显出几分恍惚渺茫。
“我如今已与阿姐一般年岁……可她却仍是当年模样,丝毫未曾改变。”
那些无法得见天光的漫长黑暗中,她本以为她早已思绪模糊,忘却了深藏于心底的那些面容,可当那道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现于眼前,曾护在她身前为她遮去刀光的身躯再次走近她身边,她便好似又见到了云梦泽里一望无际的云水,离岛上寄托了百年祈愿的相思树。
好像她们从未自她身旁离开过,一切鲜血淋漓的离别都不过是一场梦魇。
直到曾握过她的手教她出剑的人亲手将剑锋刺入了她胸口。
她才恍惚知晓……流萤坞的棠梨终究不会再有下一个花期了。
诊于腕脉上的指尖收了回去,沈槐梦拿出一块锦帕擦了擦手,面上神色淡无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