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山载雪(259)
从旁响起的话语声叫阮棠转过头望去一眼,容颜冶丽的白发女子倚于曲廊边展眉而笑,清隽的眉目微微勾着, 合着眼中笑意,竟让她觉出了几分真心祝愿的意味。
念着伸手不打笑脸人, 阮棠便也未再争锋相对。
“多谢。”
只是先前于合欢树下望见的画面仍旧叫她有些在意,于是为了如今不知在何处养病的好友,她还是禁不住意有所指地敲打一番。
“说到得偿所愿,秦姐姐才最是让人艳羡的。楚二虽然看起来病弱了些, 但对她却是极好, 从来都是秦姐姐说往东她便不敢往西, 即便眼下无法陪在她身边,秦姐姐心中除她以外也绝不会再有他人, 你既然身为她堂妹,应该也是知晓的吧?”
楚流景怔了片刻,弯了眼尾垂眸轻笑起来,银白的发随微垂的颈项自肩头滑落,她笑了一会儿,便抬首应声道:“阮姑娘说得是,姐姐最爱的人自是楚公子。”
对她这般莫名的笑意有些不明所以,阮棠奇怪地看了她几眼,见陈诺抱着柴火自外归来,也就不再多言,上前去为她卸了柴火,便一同在外收拾起了桌案。
直至暮色将尽,各式各样的酒菜便在袅袅炊烟中摆上了桌。
众人于二层的火塘边围桌而坐,桌案上摆了洗净的菜蔬与几叠切得均匀得当的雉鸡鱼脍。
火塘为青砖堆砌而成,正中燃着柴火,一口盛着鲜鱼红汤的铁锅低悬于火堆之上,锅中汤汁已沸腾,咕嘟地冒着热气,升腾的烟气与廊外投入的斜晖交织成一片,将满屋灯火都氤氲成了朦胧雾色。
看着摆了满桌的菜肴,阮棠惊诧道:“这些都是圣女做的吗?”
容久摇了摇头,目光温柔地看向身旁人,笑道:“大多都是桑措所做,我只不过帮着打了打下手,论起厨艺,桑措可是整个九皋麓有名的大厨,有她在时,又哪里轮得到我动手?”
被这般夸赞了一番,桑措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了眸,平日里祭祀所戴的羊头骨冠早已被摘下,面上所涂的丹砂也擦了个干净,瞧来再没有那份苗疆鬼师的端肃神秘,倒多了些寻常少女身上的纯澈内敛。
阮棠撑着下巴感叹了一声,转首看向身旁人。
“你妹妹虽看起来严肃,却很是心灵手巧,怎么你反倒只会吃不会做?”
陈诺眨了眨眼,望着对侧的妹妹,好脾气地笑道:“以往在家中都是桑措负责做饭,我干的多是重活,所以厨艺没她好,不过棠棠想吃的话我也是可以做的。”
话语中依稀藏了些等待夸赞的意味。
阮棠未曾言语,视线顺着她的身子向下看去,线条分明的腰腹于银饰围绕的花带间隐约可见,她顿了一会儿,眼中便划过了一丝异样的神采。
“偶尔干些重活倒也不错……”
“嗯?”陈诺没能听清她的话。
“我说……”阮棠抬起头,伸手一挑她的下颌,“本姑娘有的是钱,往后不用你再做这些重活了,想吃什么便同我说,我给你买。”
陈诺目光微亮,方要开口,却又似忽然想到什么,抿着嘴摇了摇头。
“活还是要干的,阿娘腿脚不好,大母又年纪大了,家中只有我能帮忙,否则屋后的那些羊该没人放了。”
阮棠无奈地收回手,“那你只说你如今最想吃什么?”
陈诺笑起来,“想吃龙须酥。”
阮棠微微一怔,望出的眸光渐渐柔和几分,抬手揉了揉她的发,点头道:“好,给你买。”
陈诺弯了眉梢,“棠棠真好。”
一众人便在这般其乐融融的笑语中用起了饭。
明月渐上树梢,苗寨中亮起了成片灯火,星星点点的暖黄火光伴着不知何处唱起的歌声于山林间回荡,整座九皋麓一片宁谧。
桑措还惦记着圣女的身子,趁着容久前去取杯盏,放下碗筷,看向了不远处的白发女子。
“敢问阿锦姑娘,圣女的心疾何时能好?”
楚流景微不可察地一顿,抬起首答道:“大约半载。”
没想到时间比自己预料的还要快上许多,桑措亦惊亦喜,却还忍不住再问了一遍:“竟然这般快?”
“有伏澜祭司这么多年的调养,圣女的身子其实比看起来要好上不少,因而只要对症下药,自然很快便能好起来。”
“可我听祭司说圣女的心疾并非普通病症,这些年用了不少药也一直没能见好,当真半载便能治愈吗?”
看出了桑措面上的犹疑之色,楚流景微微笑着,“桑措姑娘即便不信我也该信圣女才是。”
“可是……”
一道身影便在此时自堂屋返回,柔软的指尖一如往常般点上了桑措眉心,眉目柔和的女子笑着拿了杯盏于桌旁坐下,嗔怪般看她一眼,便转首望向楚流景,笑道:“桑措便是谨慎惯了,一向对我的事情总是放心不下,阿锦姑娘莫要放在心上。”
楚流景不甚在意,“桑措姑娘心系圣女也是人之常情,毕竟圣女心疾的确沉疴难医,桑措姑娘对我治病之法一无所知,难免会因此生疑。”
听得几人对话,阮棠好奇地看着她,“你还会治病?”
楚流景笑而未答,只转首看向桑措,“借羊角刀一用。”
桑措虽不解其意,却仍是依言递过了腰间短刀,只见白发玄衣的人抽出羊角刀,毫未停顿地于掌心一划,皓白无暇的掌中霎时涌出了汩汩鲜血,将手下清茶染成了一片殷红。
楚流景神色淡淡地收了刀,取出锦帕将手心伤痕包好,垂眸望着盛了鲜血的茶盏,略有些苍白的脸上便露出了一点浅淡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