滢雪低头沉默不语。
父亲大概能猜得到她的处境,要是再知道她病了这么久,肯定会扔下安州事务来看她的。同时与嵇堰的矛盾也会因此激化得更严重。
她想让父亲提防嵇堰设下圈套,却不想父亲在势力悬殊之下去斗个鱼死网破。
片刻后,她抬起头,环视一圈屋子,问:“原本院中的两个仆妇呢?”
乳娘道:“都在外头。”
说罢,又低声狐疑道:“不知为何,在我们来后,那两个仆妇甚是殷勤,又是给我们打扫屋子,又是给我们送吃食。”
萝茵抹了脸上的眼泪,点头附和:“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滢雪却是知道那两个仆妇是无利不起早的。
很大可能是见嵇堰态度有所松软,才会如此讨好。
只是她不明白,嵇堰仅仅是让陪嫁的几个婢女回到她身边伺候,也没有表明什么,她们二人的态度怎会有这么大的转变?
*
滢雪身边有了乳娘和贴身婢女,心情也好了些。
说了好多话,最终乳娘喊了停,道是她身子孱弱需得好好休息,不宜情绪过度波动。
也快到用药的时辰了,乳娘不放心那两个仆妇,便亲自去给姑娘熬药。
另外两个婢女也被乳娘喊去收掇嫁妆,只留萝茵在屋中伺候。
滢雪饮了萝茵端来的热茶。一杯热茶入腹,身子也舒适了些。
她让萝茵把两个仆妇喊了进来。
仆妇从外进来,竟第一回 没有敷衍,实打实地朝着滢雪行了礼。
滢雪静默几息,看向郭媪:“是谁送我回来的?”
郭媪喜道:“自是郎主送大娘子回来的。”
滢雪微微皱眉,又听郭媪道:“原本胡亭长想送,郎主一句不合适,便把大娘子抱了回来。”
从郭媪口中说出来的话,好似郎主带着几分醋味似的。
再说她口中的这个“抱”,水分颇大。那实在算不得温柔的半扛半抱,落到郭媪眼中,可是了不得的。
先前府中有女婢想往上爬,可没少使手段,也不见郎主有半点反应,但这大娘子到底是正妻,还是不一样的。
滢雪不知这仆妇脑中天马行空,只是在听到是嵇堰把她抱回的,沉默了下来。
好半晌后,才违心开口:“青芷院路远,劳夫君一路抱我回来,明日我会向夫君道谢。”
第六章
乳娘在听到萝茵提起姑娘明日要去寻嵇堰时,却是非常不理解。
旁人或许不了解姑娘,可她是最清楚的。八九个月前姑娘从郡王府回来后,在榻上休养一个余月,便是身体恢复后也不似往日那般恣意了。
在应下嫁给嵇堰后,更是茶饭不思,终日愁容满面。
如此惧怕,且嫌弃那嵇堰,又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去寻他?
入了夜,乳娘在梳妆台钱给姑娘梳发,梳篦从上而下地梳理那头乌亮柔软的青丝。
“姑娘,那两个仆妇不是忠的。”
滢雪应:“我知道,但他们是嵇堰的人,弄走了,还会有旁人来。况且她们能屈能伸,能用银钱收买,也好拿捏。”
听到姑娘的话,乳娘惊讶了一瞬,不知从何时起,姑娘变了。
或许,在没哭没闹之下应了婚事的时候,就变了,成长了。
“姑娘心中有数便可。”
顿了一下,又道:“只是,奴婢不明白姑娘为何忽然要与嵇堰打交道。毕竟成婚前,郎主和嵇堰也立下了字据,留下了和离书,以三年无所出的理由和离。”
“姑娘也只需度过这三年便自由了,为何还要寻不自在?”
协定这事,只六个人知道。
戚家这边是戚父,滢雪,还有乳娘。
戚父不放心女儿,所以tຊ便把此事告知了乳娘,让她在嵇府帮衬着女儿,莫叫人给欺负了。
而嵇府这边,则是嵇堰,胡邑,还有嵇老夫人。
若非是这个协定,戚父拼死也不会让女儿嫁给嵇堰的。
滢雪沉默了下来。
她原本也是打算与嵇堰一家子泾渭分明,互不相干的度过三年,可偏生又做了那样的梦。
梦里,只一年戚府就因嵇堰而败落。
三年协定不过是个笑话。
见姑娘许久未说话,乳娘猜测是不是这其中生出了什么变故。
静默片刻,滢雪忽然开口唤:“乳娘。”
“嗯?”
“乳娘你说我若给嵇堰生个孩子,与他做寻常夫妻,嵇家会不会既往不咎?嵇家和戚家是否能言和?”
浓密发间的梳篦一顿,乳娘惊然。
压下心底的震惊,乳娘佯装平静的问:“姑娘为何会有这种想法?”
滢雪转回身,小脸上满是认真分析:“嵇堰救驾有功,与圣人又有结拜之义,得圣人看重。他从一个小卒摇身一变禁卫军的将领,这只是开始,往后功勋大些,封爵都是有可能的。”
“姑娘怕嵇堰报复戚家?”乳娘隐约猜到了姑娘担心的是什么。
滢雪没有否认,继而道:“若嵇堰对爹爹有怨恨,爹爹这辈子都别想再往上升了,若是再坏心一些,爹爹的仕途也算到头了,但若能得嵇堰相助,爹爹必然能再往上升。”
这一刻,她觉得是自己从所未有的理智清醒。
而时下,除了父亲外,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做的那个梦。
“可姑娘也不需要为了担忧和郎主的前途而牺牲自己呀。”乳娘知道,自那事发生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夜里姑娘都会惊醒。
无疑,姑娘是怕那嵇堰的。
明明害怕嵇堰,却还要迎合一辈子,只是想想,都觉得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