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玉(110)+番外
戴珺看在眼里,眸光些许黯淡,他说:“保险起见,车得先去戴府,再避人耳目将你送回。”
顾衍誉微撩眼皮,脖子依旧没动,只眼神往戴珺的方向飘过去一点,说了声“有劳。”
打从她上了马车就一直在等戴珺先说点什么。
他撞见自己私见使臣,却冒欺君的风险为她解围,到底图什么呢?
他心中必定也有许多疑问,若是他开口了,她该如何去说?有这救命之情在,她又怎么好表现得像个没心肝的人那样混过去?
顾衍誉的紧绷还在于,此刻她的怀里还藏了两件不能示人的东西,一把天铁所制的匕首,以及……一块烧焦一半的钱庄令牌。
今日变故来得突然,仓促间居斯彦只来得及把那物证塞到她手中。
她还没有机会把一切问清楚——若他不想把雅克苏地下藏有天铁的秘密告诉聂弘盛,他告诉自己又算什么,他希望她能做到什么?
而那烧焦的令牌不必多说,这背后就是大王子与顾禹柏往来的秘密了。
其上隐约可辨“大通钱庄”几个字,令牌烧焦的地方仿佛还有火焰的余温,灼烧着顾衍誉的心口。
无论哪一个秘密,都太大也太重,却无一人可说。
她的心变成一支窄口瓶子,所接收到的种种已经完全将之灌满,那些本该使得她情绪被反复冲撞的激流,反而没有一点空隙去掀起波澜。
以至于眼下她就这样保持着紧绷的状态,看上去接近静默。
戴珺再次开言:“今日是因皇城中临时撤换防卫,你的人才会通知不及。阳朔发现他们行踪,认出其中一人是你别苑中的护卫,已知会过叫他们先走,你可放心。”
顾衍誉:“……”
好么,他倒是看穿得彻底。
她心中惴惴,闭口不言。
如此把柄在他手里,他是个什么态度呢?
然而戴珺没有接着说点什么,好似只是在等她的反应。
顾衍誉呼吸更轻一些,脖子和下巴都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微偏,哪怕是面对面坐着,也没给他一个正脸。
戴珺眼中闪过黯然,他终于开口,说话还是淡淡的:“知道你不喜与人同乘马车,至少过了兴贤巷我才能下去。”
唔?
顾衍誉眨眨眼,懵了一懵。
她对人情世故修习得早,但对少男心事还没什么真切体会,是以这番话缘何而来她不理解,只是品出一点微妙酸意和不对劲。
她试图扭头仔细观摩他神情,脸上先一步浮现痛苦之色。
戴珺终于也觉出异常:“怎么了?”
顾衍誉深吸一口气,然后非常没脾气地开口:“适才,躲在柜子里。脖子扭了。落枕。”
戴珺的表情一瞬间异常精彩。
饶是庆国闻名的才子,戴珺本人也没能想出此刻该说什么话,但他那个一会儿喜一会儿忧的情态一出,顾衍誉后知后觉咂摸出一点道道。
总归这种没面子的事都说出来了,索性更直白一点,她咽下了口水:“我虽惯来就是这么个脾性,但不至于好赖不分。玉珩今日搭救我一回,唯有感念,何来芥蒂?”
此刻他终于领悟了顾衍誉的神情不是基于别扭,她眼里的三分痛苦应该是想点头而不能。
“难受得很?”他问。
挺好,幸亏他没笑出声,不然顾衍誉在这种不能跳车的情况下,得郁闷到半死。
她恨自己该好好学功夫的时候没有苦练,若她能飞身上梁并停留半刻,何至于又钻柜子又解释这么多,干巴巴地答复:“还成,没太严重。”
话已说开,没必要再僵硬地装无事,顾衍誉舒展一下腰身,手指伸到脖子后,掌根贴住自己脖颈,她微眯着眼上手揉一揉。
戴珺目光忽然被引到她修长白皙的脖颈上,颇不自在地看向别处。
他脑子里怎么想的他不敢细究,但他知道他的手指是怎么想的——倘若碰上去,不知是否如想象中温热柔软。
手指觉得痒,牙齿也觉得痒。
他垂下眼,默默收敛自己心神。
顾衍誉沉浸在脖子扭了的丢人和苦恼中,等她给自己按完,戴珺已神色如常。
此刻气氛终于没有她刚上马车时那般古怪。
她想到上次从驿馆出去也是上了戴珺的马车,如此情形下,她本应处于极度紧张之中,但她本能地感到安全。
顾衍誉:“你如何察觉我的踪迹?在居斯彦屋里你就知道我在了么?”
他看过来,反问:“你为何会在那里,又跟他说了些什么?”
“嗯?”
“你告诉我,我就告诉你。”
顾衍誉好像第一次认识他,奇异道:“你是小孩儿吗?”
他神情像在说什么正经话,眼里分明是温和的,带着纵容:“你是小孩儿。”这一句很轻,好像压根没打算叫顾衍誉听明白。
他稍后仰一点,呼吸变得松快,他又习得一点跟顾衍誉相处的诀窍——
她不轻信别人,再恳切的言辞都打动不了她,但她非木石,反而有一颗柔软和周正的心,虽然这个认知他可能在满陵阳都找不到多少跟他有共鸣的人。
但戴珺相信自己的判断,他知道以坦诚去换,顾衍誉会给他反应。
他不再追问她和居斯彦的交易,只说:“居斯彦眼下正得皇帝信任,他一次救驾有功可抵消行事中的种种可疑。无论他想为雅克苏争取什么,都已是达成目的的好时机。但过犹不及,他不该再有任何冒险之举,也不应再卷入任何事之中了。”
顾衍誉听得懂这是劝诫也是好意,她想点点头,奈何这脖子是真点不动,只好眨眨眼:“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