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玉(152)+番外
然后她说了什么自己却记不清,可能说了些“刀伤低热是正常的,不用管它”“你也受伤了,要好好休息”之类的漂亮客套话,也可能说了“我只是客套一下,你不要真的不管我呜呜呜”之类的怂怂大实话,所以戴珺才会听笑了,笑完又轻轻叹气。
最后他把她的被角掖好了,静静坐着,守在一边。
屋内蜡烛没多久便燃尽,只剩清凌凌的月色照亮一方天地。
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少女覆盖在眼睑上的浓密睫毛,还有光洁的下巴。
她睡得很沉。
如果此刻伸手,就能得到心里那个答案,下巴摸上去是不是同那只玉雕白狐一样。
但他没有动,只是那样看着她。
时间在他的注视里流逝。
这位周身的气质从那种沾染了人间烟火的安静,变成了一种如同玉像般的寂静,眼中的多情温软慢慢收敛好。
最后他也没有伸手。
然后他走了出去。
无论是顾家幺儿深夜被人缉拿追杀,还是一个姑娘家夜不归宿,往后都是不大好解释的事,等顾衍誉再睁眼,戴珺已做好安排,准备低调地送她回去。
顾衍誉说先回别苑:“不必配合我与我的家人交待什么,就当昨夜没有见过我吧。”
戴珺没多问,颔首表示明白。
顾衍誉多看了他一眼,只觉昨夜那个温柔的声音不真实如同幻觉。
她该明白,戴珺对人的周到有礼,不是因为对方是谁,而是因为他本就是这么一个周全的人。
“还有这个,”他递来的是那把匕首,“你的马伤到了腿,这样牵回去太显眼,就近找了人医治,好了再送回。”
他知道雅克苏的神谕,顾衍誉不信他对天铁一无所知,但他拿到这把匕首却什么都没问。
顾衍誉接过,他不问,省了她解释当然好,可说不上来为什么,有点没滋没味的。
他将顾衍誉送上马车的那一刻对她说:“你且安心养伤,安大人不会再因此找你。昨夜那样的事,再不会发生。”
君子一诺,价值千金。顾衍誉相信他。
她坐好,马车的车帘被放下。
此处幽暗,只有很少的光透进来。
供桌上是一尊牌位,桌角燃着蜡烛,室内无风,烛火安静地向上燃烧。
“你很有本事,戴珺。为父想不到,你的能耐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这声音苍老,说话缓慢,言语在这间暗室里回环,使其中包含的指责意味都加重了几分。
戴珺跪在那牌位前,即便是跪,他也是身姿笔挺的。
牌位上写着他母亲的名字。
他目视前方,更像是在跟那牌位交流,而不是在听身边的父亲说了什么。
“你很得意于你的智计,是么?如此偷天换日,却使一切都顺理成章,被你安排得再好不过,是么?
随着“是么”一声高过一声去,戴文嵩的愤怒和心痛溢于言表。
戴珺仰头看他,态度却平静:“倘若父亲知道云渡之变,该怎么做呢?”
“圣上准你直奏,你该做的是用正当的方式呈报此事,而不是暗中替换顾三儿的军报!”
戴珺半点不让:“假使我呈送了,我们的圣上就会相信么?”
皇帝总说他是他看重的年轻人,埋怨戴珺的冷淡,嗔他时常表现得事不关己。
那他为何又满意他呢?
当然是因为这份孤高和不多伸手,就是居上位者想要的。
给你权力,许你做这件事,并不意味着他的授权能被任意迁移。
就像猎人训练狼犬时,什么才是训练到极致的听话?
骨头递到嘴边了,就代表默许你咬一口么?那是会被打的。
说可以咬了才可以咬,而无论咬到第几口,主人说要停下,便要停下。
聂弘盛对心腹之臣要的是这种程度的“在掌控中”。
“我奉命去查的是韩博行刺之事,由此牵扯出王家私下转卖河道航运权,已在僭越边缘,如今还未掌镜令,却连云渡军务都敢奏一本,只怕在那位眼里,是听得太多,手也伸太长了吧。”
戴文嵩没有反驳他这一句,只剩呼吸粗重,如同他难平的心绪。
戴珺轻哂:“若我发回的奏报里写明此事,他会再派人去探,等到他的人再从云渡传回消息,什么都来不及了。”
第93章 你成亲吧
戴文嵩往前走了两步,他已年迈,看上去既不强壮也不威武,但这并不影响由他带来的压迫感。
他缓慢地开口问:“皇帝为何不信只一人呈送的军情?”
戴珺看他一眼,并未回答。
戴文嵩在开头的心痛惊怒渐熄,此刻字字句句掷地有声,却又浸透了苦口婆心:“因为军报关系到的不止一城一池的得失,还有成千上万百姓的生死。朝廷层层提拔、多年培养、多年试炼的官员,建了功,掌了印,他们才有权力在军报上落笔!有将军之名在上,有军中规制约束,这样的消息才是军报!而不是你自诩聪明,你说紧急便紧急,你说要调兵便调兵的事!”
戴珺微微闭眼,似不忍戳破父亲理想中的幻象,却不得不给他现实一剑:“可惜云渡的守军不这么想。云渡的父母官,也不这么想。”
他道:“儿子不认为自己此番做错。他们没有做到自己该做的事,我为何不能伸手?”
戴文嵩面上出现悲凉神色:“不是你不能,是任何人都不能,也不该。”
他明白这话其实完全无法说服戴珺,但他仍要说:“若换了一人,他也自诩聪明,却拿江山和黎民做玩笑,几万大军远赴云渡,最后发现是个骗局,又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