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玉(162)+番外
当地连下半个月的雨,行宫泡了水。
估摸主事的也没想到有避灾的难民会胆大到偷进行宫过夜,雕梁画栋的庞大建筑,跟玩笑一般顷刻间垮塌,难民死的死,伤的伤。
再没有比这更彻头彻尾的丑闻,主事之人逃不掉,陈御史也被拘,接着就有人条分缕析举出他七条大罪。顾衍誉听了那折子内容,心觉不妙。
陈御史跟顾家捆绑太紧,他一旦出事,顾家难免要受牵连。
皇帝近日跟顾禹柏的关系正是回暖的时候,允许他亲自前去查看。
也算一碗水端平了,这是要查,但也肯放水的意思。
他这一走,顾府更为冷清。
一入夜,顾衍誉就让人把府上的灯全都点上,但在重重灯影里,看空旷辉煌的太尉府,那一刻她竟有被吞噬之感,于是她一路走,又一路把这些灯再灭掉。
这么晚宣王府还有人来传话,带的是宣王妃的意思,先前托她去求个进宫恩典有了着落。
这两日她进宫请安,就会捎带上顾衍誉。
还说要她明日过去一趟,有人从南边送了许多新奇玩意儿来,一起挑一挑,到时候也给顾衍慈和皇帝进上一些以表心意。
帮忙的人周到至此,顾衍誉没有不配合的道理,她不得不让人包了礼物,次日上宣王府的门。这次除了嘉艾,她还带上了沈迁,扮作侍女跟在她身后。
她离开时才见到宣王从外头回来。打了个照面。
她对聂泓景说是看穿也好,说是偏见也罢,总觉得那张脸上常年写着的要么是外强中干,要么是心口不一。
今日却有一点不同——
他很笃定,甚至有一种尽在掌握的淡然。
容不得顾衍誉不多想。
即便回到府上,思及宣王那匆匆一眼,她也觉得不安。
对方不是什么心胸开阔之人,一朝得罪,后患无穷。只要他没被彻底解决,时机一转,占了上风就又会起报复心。
顾家鲜花着锦,而此刻茫然四顾,却只有她一人。
“主子,有人求见。”
“谁?”
“戴家,玉珩公子。”
“快请。”
“你该看看这个。”
戴珺今日穿一件白衣,上有墨竹纹样,走动时有冯虚御风的轻灵之感。
可此人生得又太好,衣裳太轻太仙,反衬出他的眉眼有几分魅。
顾衍誉定定看他一眼,屏退了方才来上茶和点心的侍从。
戴珺明显不是来寒暄的,半句闲话也无,从怀里掏出一卷东西,便说了先前那一句。
顾衍誉也不多余问一句是什么,接过便看。
还没翻出几页,她的面色完全沉了下去,呼吸频率也随之加快,最后她那双眼中翻涌着的厌恶和杀气毕露。
这是陈家的账本。
其中记录了跟顾家频繁且数额惊人的银钱往来。
噢,说“往来”其实不准确,是单向的输送,若依大庆律法,只从其中随意抽上两页,陈御史“孝敬”顾家的钱,就足够判顾禹柏一个斩刑。好比平泉行宫在建造过程中的贪腐,从这本账上来看,最后都流入了顾家。
此刻她已完全确定这就是个连环套,顾禹柏才刚一离开,就有人借陈家来拉顾家下水了。
“这份东西从何而来?”她问。
戴珺神情复杂,他一瞬不瞬地盯着顾衍誉,似生怕错过她脸上哪怕一点表情变换,他说:“是陈家的一个家仆。在闹市中跟了我爹的车驾许久,府上护卫警惕有察觉,我爹怕是有人想报复他,唯恐其动手时会伤及围观百姓。于是命人转道去小路。到了巷口,才知对方只有一人,身负重伤,自称是被顾家的追兵所伤,临终前嘱托我爹务必要告发顾家,将层层包裹的账册递过来,便咽气了。”
顾衍誉因为震惊一时说不出话。
这一招可真是……
戴大学士正直刚烈,不怕得罪人,谁都敢参。且在闹市中让他根本没有回绝的余地,若不是戴文嵩心念一转命人改道小巷,只怕这事已在陵阳城中传开了。
除了王家,不,也许还有宣王……想借戴家的手,再用陈家的口,来给顾禹柏找点麻烦。
“我知你当日送我的不止一个人情,或许有麻烦因此而起。所以截下这本账,先来问你。”他说。
然后他看着顾衍誉的眼睛,眼中甚至充满恳切意味:“燕安,这本账,在我这里不会留很久。我只问你一句,它是真的么?”
顾衍誉在那个瞬间,涌出无法言说的恼怒和委屈。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甚至失真:“当然不可能是真的!时机来得这样凑巧,我爹前脚离开陵阳,后脚事发,这是再明显不过的圈套!”
“可账册上是陈墨。”
他轻声提醒。
顾衍誉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平复下来,是……墨迹都陈旧了,纸张看起来也有年头,不像是近期谁为构陷而造假的东西。
若说它是一本假账,那这就是一本处心积虑,做了很多年的假账。唯一的解释是陈御史很早之前就给自己留了一条退路。
也许自陈熙华去世之后,也许在他屡次想给顾衍铭塞人未果之后……他给自己伪造了一个“护身符”用以钳制顾家。
顾衍誉沮丧地发现,这个可能性在外人眼中或许根本没有说服力。
可她非常笃定顾家跟陈家不会有这样的金钱往来,从来都是顾家给足陈御史好处,哪有他“孝敬”一说?
顾衍誉对陈熙华的离开有多过不去,对陈御史的所为就有多恨。
戴珺站在她面前,目睹顾衍誉眼里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