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玉(266)+番外
聂弘盛的眼中有不一样的神采:“这是何道理?”
“小喜子”欢喜道:“书里说,看一个普通人的为人处世,要看他周围的人如何评价他;看一个处高位者政绩的得失,看遥远的百姓是否受益于他;而看一个处高位者人心的得失,就看生死攸关之时,有没有人愿意为之赴死。”
聂弘盛笑了一声,那是一个听了什么孩子话之后的笑,令他展颜,却没有很往心里去。
他耳边是喊杀声,鼻腔中被血腥气填满,恭维给他带来的宽慰到底有限,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不经伪装的惆怅:“可是……带人围杀我的那一个,就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将军呢。他想要我的命。”
“可是,这是不一样的呀。”她的反应快极了,“他才没有在生死攸关时做出决定,他手里握着太多便利的好处,有五十分的贪婪和野心,只要有一分决心,就能促使他做出背叛的决定。而现在保护您,愿意为您而死的人,他们手里什么也没有,也不知能得到什么,是真正的生死攸关之时,他们要付出百倍的勇气才能拿起刀去战斗。”
聂弘盛稍稍愣了一下,神情渐渐严肃起来。
荣顺在一旁听得胆战心惊,却听得聂弘盛感慨了一句“是,他们很勇敢。”
这位帝王眼中方才升起的思虑渐次消散。
哪怕是从地狱回来的恶鬼又如何呢?他们没有来索他的命,反而构成了他面前的人墙。
“小喜子”好似完全未察觉自己方才度过了一场怎样的危机,也好似完全品不出皇帝这句话的意义。不知道他说出一句意味着他对什么释然,对什么放下了追究的心。
她只一脸讨喜的笑容,手上以均匀的力道给皇帝捶着腿,道:“奴才不懂旁的,只知他们的勇敢必是皇帝圣明在先的缘故。”
聂弘盛轻轻一哂,不再计较她的话,也不再去审视戴文嵩。
他只是隔着重重“人墙”,不知在凝望什么。
荣顺在一旁听着,心说他当了一辈子奴才,不知道奴才还能当成这样。
然后聂弘盛伸手让人扶他,慢慢站了起来。
“朕……朕记得……”
他口中发出含混的声音。
“朕记得!”他对着那些拼了命的,又在一个个倒下的武士喊了出来。
“谭斌,杨文远,蒋英……朕记得……记得你们的名字!”
“只要朕活着,就会在这座金殿之前的广场上,为你们立一块碑,刻上你们的名字。朕赏你们万户食邑,朕为你们著书立传。谁也不能,再忘记你们!”
好的政客喜怒哀乐都是筹码,更懂得在合适的时候抛出。
皇帝的表态使武士们更加奋力挥刀砍向敌人。
戴珺也听到了,他远远地望向自己的父亲。
阳光照到戴文嵩脸上的时候,反射出一小条细细的光亮,他应当是哭了。
戴珺很快地再掠过一眼从罗汉寺里带回的老兵们,藏好不忍,再去战斗。
有人生来就有了一争天下的资格,有人穷尽一生只为拿回自己的名字。
这真不公平。
不过这些人眼下同样狼狈。
刀剑面前,没有身份的高贵与低贱,都是肉体凡胎一具。死了,就再没有机会了。
外圈的人当中,建安侯伤得最重,他打过仗,但从来是指挥的角色,没试过在人堆里这么与人缠斗。后来他告诉戴珺,他从前只以为冲锋的命令一下,这些被征召来的士兵就天然懂得一往无前,如今方知是恐惧在先,没有人不怕死,能冲上去与敌人拼命的人,还先一步打败了自己的恐惧。
人数对比悬殊,让这场斗争看上去没有尽头。他们拼了命,对眼前的敌人完成漂亮的击杀,然而来不及庆祝,战果就快速归零,自有新的敌人补上。疲惫和无望消磨着战意,也许下一刻他们就……
咻——
是信号烟花!
通,通,通——
是战鼓。
“什么,是什么动静?”聂弘盛抓住“小喜子”,询问时眼中已升起期待。
“小喜子”满脸雀跃:“您听到了吗?陛下圣明,这些都是来为您拼命的人。”
秦绝看着顾衍誉像疯了一样冲进皇城。
她斩下了第一个拦路的禁军。
这种不寻常的亢奋出现在谁身上都会稍显异样,出现在顾衍誉的身上,更叫秦绝难以理解。
他看不懂她身上的孤注一掷。
于“在水一方”初见她时,他只觉得那是个炊金馔玉的娇贵人,像是自己没骨头,总要靠在什么人的怀里才坐得住,一颗葡萄都得就着别人的手吃,还得分两口咬,一口吞下去能噎死她似的。
他那时糟心地想,哪家父母摊上这么个玩意儿,养起来可太费劲了。
可他又眼看着顾衍誉变成这么一个不要命的人。
他只在饿极了的人身上看过这样的疯狂,她看起来完全不在乎受伤,不在乎疼痛。
她握紧手里的剑,好像那是她唯一的生路。
顾衍誉的铠甲上溅了血,她眼中亦是赤红,高举她的剑,对身后带来的人呐喊:“这里的人,拿着比你们高的俸禄,配着比你们好的装备,百姓辛辛苦苦从地里抠出来的钱,就养出了这么一支叛军!天子脚下,陵阳城里!他们的差事,比你们轻松多了!这公平么?”
“不公平!!”人群中传来响亮整齐地,回应她的声音。
“他们的刀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血了!你们一个人,能杀他们四个!我们是勤王救驾的正义之师,天佑诸位!去撕碎他们!咬断叛党的喉咙!提起气来!我们已经到了这里,只要挥刀杀出去!就能赢得一切!冲进去,该做什么,诸位可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