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玉(269)+番外
“这……可她行止间亦有阻滞,是受了重伤的迹象。只怕,还在五五之数。”
皇帝看着这一幕,他没有说话,默许了这场一对一的斗争。
明眼人已经看懂了。
若在危机中,谁救皇帝都可以,谁杀谢长忠都可以,事急从权。
而危机大部分解除之后,谁擒住谢长忠就不一样了。
这桩近臣谋反的丑闻注定藏不住,谢长忠最后死于何人之手就变得很有讲究。
秦旭白知道不该是自己,他是个身份尴尬的江湖人。最后由他收服叛军之将,凌驾于庆国其他武将之上,会让传闻更不好听,亦会使百姓对朝廷生疑;
建安侯也知道不能是自己,他此番救驾有功已经够了,不必太惹眼,从此收敛着踏实做事,在这位皇帝面前他就能好好活着;
应该在乱军之中最后擒住谢长忠的人,最好是要能代表朝廷,代表皇帝,代表正统的,才算顺理成章。这样他的胜利才是皇帝的胜利,是朝廷正统的胜利。
只是,顾衍誉的行为给了聂弘盛启发,他显然又有别的考量。
哪怕谢长忠的谋反失败,他死了,他今日说出的话,朝臣们也都听在耳朵里。如何消解呢?
也许只要他最后被一个姑娘打败。
这个姑娘甚至是从前公认不成器的纨绔。
后人在史书里看到,都会觉得这是一场荒诞的谋反,谢长忠像个可笑的疯子。他所说的一切,可信度都会打个折扣。
顾衍誉确实不轻松,她没有等到高手们把谢长忠放血放到差不多,再最后补上一剑,那就没有意义了。谢长忠必须还有一战之力,她打败他,才有价值。
然而不管她自觉对谢长忠的路数有多了解,力量和经验上的对比到底悬殊。
交手中她躲避不及,行动没有脑子快,被谢长忠攥住手腕,把她像放风筝一样悠了起来,然后重重摔了出去。她拼了老命,才没有直接从高处坠落在地,而是撞到屋脊上的鸱吻处停住,吐出一口血来。
她的脑袋低垂着,像濒死的天鹅。
人群中发出惊呼,皇帝在这时抬了手,以不容置喙地口吻制止他们上前:“让顾家的去打,谁也不要动。”
戴珺手中的剑握紧了,秦旭白的刀柄伸出来,无声按住戴珺的手背。建安侯看似急于围观热闹,往前走了一步,实际不动声色把戴珺给挡了个结实。
后来戴珺因此感谢了他,建安侯说:“没什么,你当时的眼神,好像准备对皇帝不敬。”
戴珺没有否认。
他看穿了政客想要的,因此而心寒。
顾衍誉前脚从天而降救皇帝于危难中,后脚就可以被他用来当做政治意义的牺牲品。
顾衍誉抬起头来,蹭掉唇角的血,咧嘴一笑:“不过如此嘛,只是这种水准,你可杀不了我啊,谢将军。”
她又莫名其妙地“活”了过来,神情淡漠得好像方才险些被摔死的不是她。
那一刻顾衍誉其实有点茫然,她在想洛莲的鼓乐是怎么安排的,这么会吵人,震得她五脏六腑都疼。
谢长忠在把她攥住“放风筝”的时候,也被顾衍誉重踹了两脚。
他亦趁机调息,顾衍誉晃晃悠悠站起来,看着一时半会儿不会近他的身。
顾衍誉的声音也是断断续续的,气听着很不够用:“战歌好听么?弹琴唱歌的,是我的朋友。我说她是庆国最好的乐师,她每次,弹到这种慷慨,激昂的,曲子,便是我,这样的废人,都觉得自己,有朝一日,也可以,成为英雄。你听来觉得如何?谢将军——”
话音未落,她忽然一个暴起。剑直刺向他——顾衍誉只看自己要的结果,不怕受伤,谢长忠鹰爪似的手伸向她眼珠子时她躲也没躲,事实说明她又赌赢了,在他戳瞎顾衍誉之前,剑先一步被递进他的胸膛。不过那支剑没能完全没入。谢长忠疾退两步,捂着心口跟她拉开了距离。
谁也没想到这场势不均力不敌的打斗还能有了看头,两人的体力都到了极限。也许人与人之间的搏斗到了最后,不是武力和招式之争,而是意志的角力。
或许人们能理解谢长忠的困兽之斗,但顾衍誉为何如此?一个生于富贵乡的佞臣之女,她心里有那么多的不甘足以驱使她这般不顾一切么?
那种孤绝的执拗,它不该出现在一个这样的人身上,它甚至不该出现在任何一个有一口饭吃的人身上。
谢长忠调转了方向,他不想再做这种无意义的斗争了,在众人的惊呼中,他把最后一击用来刺杀聂弘盛。
顾衍誉的速度也不慢,她将自己的剑投掷出去。剑锋刺破谢长忠的衣裳,扎进殿前的柱子。
不过力道不足,扎得很浅,在谢长忠的挣扎中,衣裳的布料被剑锋彻底划破,再也挂不住他,谢长忠随之瘫软下来,剑也摇摇欲坠。
就在他一击不成,要去摸自己的刀时,已经气息奄奄的顾衍誉再次追了上来,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紧握,猛地朝他手背扎了下去——
这是她有过最好的发挥,中气最足的一次出手,锋芒毕露,锐不可当。
谢长忠就这么被钉死在地面,动弹不得。
顾衍誉的身体也彻底软了下去。
但她的眼里,有种妖异的光亮,昭示着她此刻的亢奋。
她抽回了那柄剑,一点点,支撑自己爬起来,变成单膝跪地的姿势。
这样简单的动作花了她很久,但无人敢上前打断。
顾衍誉对皇帝行了一个武将的礼。
声音虚弱,吐字却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