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玉(367)+番外
顾衍誉的声音听起来甚至是轻快的,好像那不是一个遥远的幻梦,与现实的差距也没有那么使人沉重。
秦绝呆呆看着她,他有时没法分辨姓顾的是不是又在骗人,但他忽然很想相信。
不过事实证明姓顾的还没能去改变世界,世界就要先磋磨她一下了。
她想救戴珺,在羌虞的耳目却不算多,无奈求助于王潜。
王潜“好心”卖给她戴珺的下落,条件是让顾衍誉答应他为她治手。
“你的右手短时间内受过多次伤,你的大夫是不是告诉你,往后也无法再恢复如常?”
“噢,是这样。”
“那你很幸运,遇到了当世最高明的大夫。”王潜说。
顾衍誉完全没挣扎,答应让他医治,但对此却不抱期待。
原因之一嘛——杜衡在成名之前是在乡野之中磨炼出的医术,走过大江南北,贩夫走卒都治,如果不是被权贵堵得不得安宁,也不会窝在她的别苑里。杜衡一天见过的病人可能比这位矜贵公子一年见过的还多。说王潜是天才,顾衍誉觉得他对用毒用药有天赋还有可能,正儿八经在人身上扎针这种事,只靠天赋够不够用,还不好说。
顾衍誉眼一闭,手一伸,觉得哪怕废了也能接受,反正她早在去向刘理求援的时候就做好最坏的打算,这只手能跟她到如今已经算赚了。实在不行还有戴珺,他会喂她吃饭的。
没料到王潜只行针一次,顾衍誉就觉得手腕已经好受很多。他施针时也相当规矩,顾衍誉预想中令她不适的事全没有发生。
他歪头将顾衍誉的神色变换尽收眼底:“不相信我的医术么?我也是在无数人身上试出来的呢。”
不知为何,这句话听得顾衍誉眼皮一跳。
他身边的两个仆人瞳孔也都有不那么明显的收缩,看起来是害怕。
顾衍誉眨眨眼,不愿细想,随意换了个话题:“你手里的不是银针,从前没见过,是什么做的?”
王潜却神秘一笑,说得悠长:“等你跟我成亲了,我再告诉你。”
顾衍誉多看一眼那针,忽然就什么也不敢想了。
就在此刻,王潜压了一个热乎乎的草药包在她手腕上,身体的舒适叫她方才升起的警惕难以为继。
顾衍誉又找了句闲话:“你的医术看来确实很好,不过制药的功夫就差了些。”
王潜笑问:“怎么说?”
她动了动脖子:“疤痕都没见淡下去,不如不涂,甚至泛着红了。”
他深深盯着顾衍誉,凝视那道疤痕时,像观赏什么绝世珍品:“有些耐心,治愈需要一个过程。”
“行啊,你是大夫,你说了算。”
大船将海浪起伏的力量都抵消于无形,依旧平稳地前进。足够稳定和厚重的存在,很难因为一两波浪潮而发生变化。
聂弘盛又一次让人把聂锦带到他的书房来。
那孩子玉雪可爱,聂弘盛印象里他其实算不得活泼,但又不是腼腆,是一种叫他觉得恰到好处的天真,不叫人觉出讨嫌的孩子气。
他朝他弯下腰:“来,叫一声父王。”
聂锦小跑过来,像只活泼的鸟,到了聂弘盛近前却慢下来,未曾冲撞,而是乖巧地拱到他怀里,甜甜喊了一声:“英明神武的父王!”
聂弘盛朗声大笑。
不过他的喉咙不允许他如此开怀,荣顺端来容器,接住他咳出的痰。
聂锦不着痕迹地扶着他坐下,聂弘盛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不该有的情绪。这个孩子,他既不像有些人那样怜悯他,帮着矫饰他老去这件事;也没有刻意无视,说着明显违心的话。他让这一切都显得再正常不过,就好像他只是……很爱他。
他摸着聂锦的脑袋,眼中有短暂的湿意:“有些事,父王要交待给你,锦儿也该懂事了,对不对?”
聂锦单纯而快乐地看着他,拍拍自己的胸脯:“母妃说锦儿还是小孩子呀,但父王说的,锦儿都会拼了命地,记在这里。”
聂弘盛情不自禁笑了,笑容的末尾免不了带出几分苍凉。
“你听着,朕要你发誓,往后无论谁提起,谁逼迫你,你都不能为皇城事变时死去的那些人立碑。金殿之前的广场上,只能有聂氏后代的功绩。至于金殿上流过的血……史官不可记述,民间不能传诵。有胆敢提起者,悄悄……”他做了一个杀掉的手势。
他说完,室内陷入寂静。
聂锦就那样看着他,他乌黑的瞳仁里照见苍老帝王的身影,那一刻,聂弘盛近乎心虚。
“你……听得明白么?”
“唔,”聂锦歪着他的小脑袋,好像思考起来很难,他最终得出一个充满稚气又令皇帝宽慰的结论,“锦儿不必明白,锦儿知道父王与锦儿一心便好,那父王的心意就是锦儿的心意。”
“好,好,很好,我的儿子。”
他把聂锦抱到了膝上:“你喜欢你的舅舅和小姨么?”
聂锦笑眯眯:“舅舅在陵阳的时间总是很少,但记得给我寄玩具。小姨会带锦儿玩儿,小姨夫也对锦儿很好,总带宫外的点心来。”
“你倒是,就记得这些了,”他伸手戳戳聂锦的小肚子,衣裳的布料很滑,而幼童的小肚子戳起来让人心软,他把他抱得近了些,贴着他的耳边说悄悄话,“可是你的舅舅和小姨,将来如果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不会那么疼你了。父王说的话,你要记住。他们的孩子,你要接到自己身边来,放在宫中养育。将来女子可远嫁和亲,男子……不必出了这座城,更不必入仕,想什么呢,怎么皱起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