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岛没有悬崖(145)
十几年了,新漆又蒙上一层尘灰。幼时于磐的印象里,祠堂庭院深深,门口的石狮子高大得可怕,而现在他长得太高,伸手就能够到石狮子的鬓发。
不过是一座旧了的红砖房罢了。
于冠良跟另一位老叔公坐在天井正中的太师椅上,其他人两侧排开,于磐打眼一看,其中不少是葬礼一早在房门口堵他俩的人。
「小磐仔,你的事,叔公佮阿貝阿吉們,都知咧。」
这一开口于磐就明白,于冠良今天唱红脸的,白脸留给其他人演。乡土世界把根脉源流看得重,有些人享受责任,能够自洽自得,而有些人不过是沉迷支配别人的游戏罢了。
他拉着小李迈门槛,左边一位不认识的长辈厉声喝道:
「外人毋進祠堂!」
“喔,忘记了啦,多谢阿吉提醒。”
于磐假惺惺地笑,他三下五除二,把行李箱轮骑在祠堂门槛上,摁着李朝闻坐下。
然后又从对门拿了个阿公晒太阳用的小塑料凳,同样是两个凳腿在门槛里,两个凳腿在门槛外。
他拍拍屁股,好整以暇地坐在塑料凳上,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讲。”
这一套动作下来,老登们的脸色已经比鞋底还难看了。
沉默半晌,年级最长的叔公用拐杖拄地,开口骂道:「白目屁撻仔!」
其他人七嘴八舌地接着骂,有些词连于磐都听不懂。
他把小凳搬得离李朝闻更近了点,用力拉住他的手:
“所以你们要怎样?台湾同性恋合法。”
「合法律毋是合家規,放予你走,是辱沒門風。」
「也就是現在,讓你這麽囂張,若是二十年前,按家法要打斷你的腿。」
于磐觉得滑稽,冷冷地笑了两声:“然后呢?”
一直沉默的主角于冠良终于发话了:「阿磐的事情,我也有過錯。」
他扮作一副深沉模样:「磐仔,給你機會改過,只要你乖乖回家,到公司來撐段時間,你弟弟長大也不會虧待妳的。」
于磐气笑了:“你都快搞崩盘了,谁想从你的瓦砾上起高楼?”
他卖掉股份之后偷偷查过,公司经营得并不像于冠良表现得那么景气,他现在摆的排场,有些是打肿脸充胖子。
“这也罢了,至于你从前怎么对我,就不用我来讲了吧?”他指指头上那道疤。
“哎,走吧小宝。”于磐拉着小李想走,此时,他本留有一丝余地,没想把鉴定报告拍在众人面前。
「你那賤貨,也真是個婊子,竟把這事跟孩子講。」于冠良念叨着,骂了李朝闻一句,于磐的火气一下就上来了。
他疯了似的冲到太师椅面前,指着于冠良的鼻子吼:
“老扑街,从一开始吃鹿肉的事,就是你在背后搞鬼对吧?”
“你找人在网上爆我假照片就算了,你找人对他讲垃圾话、说什么看批,恶心透腔了,你当我不知道喔?”
“祝你早死便宜你喔,大家看看这个吧。”于磐扯出背包里的亲子鉴定书,拍在他跟叔公中间的桌子上:“这你跟你儿子的喔。”
他俯身恶狠狠地叫道:“阿。贝。”
此刻,小李在门口大喊了一声:“老公!计程车到了。”
“哦,我们走吧。”于磐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牵起李朝闻的手,大步流星扬长而去。
计程车的后窗给茶山框了景,于磐记忆里抹不去的绿色,就这样缩小、变淡、再也看不见。
村庄风平浪静,一点看不出其中有人,正经历着崩溃、爆炸,和坍塌。
他只觉得爽快。
于磐把头转回来,突然一笑,摸着李朝闻的手问:“你刚叫我什么喔?”
“啊?”
小李耳朵根唰地红了,偷乐着别过头看窗外。
“嗯?不记得啦?”于磐探头追着他问。
“那那,叫一次怎么了?”李朝闻梗着小脖子,耍威风道。他其实就是想气气那些老东西,灵机一动就叫出来了。
“多叫几次嘛!”于磐耍赖贴过来:“人家想听啦!”
“于叔叔。”小李笑着,把他老公凑过来的脑袋推走:“于叔叔于叔叔!”
计程车载他们,来到高雄大港桥。
日落时分,大桥流畅的白色曲线腾空跃起,像舞者手中的白绸,飘飞在红日边缘。
跑上错综复杂的旋转楼梯,迎面而来的阿公、小妹,都满面春风地微笑着,遇见第一位,小李只当是巧合,可每个人都如此。
他说:“哥哥,台湾人好热情诶!”要不是来这,恐怕他对高雄的印象只有宗祠。
在大陆,走在路上是不兴跟人eye contact{目光接触}的,如果不得已对视,几乎所有人都是下意识地避开,甚至有人还会不自觉地斜乜你一眼。
可能不只是人们尊重彼此的隐私,更是城市太大、压力太重,稀释了原有的热情和精力。
可在这里,遇见的大多数人不但会直视你、露出微笑,还会开口说一句“哩好!”
“想跳舞喔。”走到大港桥中间,于磐主动提出跳舞,小李屁颠屁颠地找角度录影:“嘻嘻,她们都在嚷嚷想看呢!”
于磐边脱外套边感叹道:“有够神奇,我好像,从来没有在台湾跳过舞诶。”
【高雄vlog】日落和流浪舞者石头哥
评论:【@:我好久都没看见少爷笑得这么开心了……
回复:别叫少爷了,他ptsd了(
@:夏天了,咳咳,感觉石头这个轮廓咳咳很有实力,小李注意保养。
@:这评论区没有网暴的真好[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