羁鸟(115)+番外
“主任,憋屈不?”
“反正我要走了,以后也不用我伺候。”
“我听说盛笳没打算读博,难不成她一个硕士毕业生就能来我们医院?我们可没有这样的先例。”
牛主任骂他幼稚,又道:“还没人通知,我哪儿知道?”
“真操蛋,上次课题汇报没结束人就跑出来了,还他妈装可怜,仗着背后有男人理直气壮。”
“这话你也就跟我说,别的地方少张口,让裴铎听见,你以后就别想混了。”
他们的对话,顺着门缝,清清楚楚砸在盛笳的脸上。
一只手轻柔地放在她的肩上,学姐冲她摇摇头,用口型道:“不要听他们胡说。”
盛笳的指尖发冷,微微颤抖。某一刻,她想冲出办公室,看清那两个男人的嘴脸,把他们痛快骂一顿,可是学姐还在这里,撞见这样的场景,以后被人穿小鞋,就没法在医院待了。
何况,她又真的能堵住每个人人的嘴么。
他们不过是畏着裴铎的势,在面上对她客客气气,可私下的议论和心底的偏见她无能为力。
盛笳想,只要裴铎能理解自己便好。
他才是自己的丈夫,而她要学着将自己的敏感降低,把旁人的恶意当成垃圾,她要目不斜视,将他们狠狠踩过。
学姐被护士叫走,盛笳一个人留在办公室,正巧接到了裴铎的来电。
“我也在北医,来接你?”
“嗯,我在科里。”
“你在六楼等我,我下楼。”
他那边有脚步声和寒暄声,似乎有人跟他打招呼。
盛笳正预备挂了电话,可忽然传来模糊的对话,她本未在意,却又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对方离听筒远,裴铎或许也已经把手机塞进了兜里,总之,她细致听见几个断断续续的词语。
“飞上枝头”,“清闲职位”,“借您的势”,“舒坦一辈子”之类的……
声音听不清,但笑声里的谄媚显而易见,那人变着法儿地夸赞裴铎地位不凡,女人嫁给他便顺势成了凤凰。
但于盛笳而言,只有贬义,贬低她全部的付出。
她捏紧手机,靠近耳朵,静静等待着裴铎的回答。
可几秒后,他只是笑了笑,不解释,更不否认,神色中的漫不经心盛笳闭上眼睛都能勾勒出来。
只听他轻描淡写地打趣道:“你要有能耐,也往别人的枝头上飞一个?”
盛笳挂了电话。
她抬起头,看着对面墙上的挂着的镜子,发觉自己竟然也在笑。
只是笑容惨淡。
可悲。又可笑。
原来全是她自作多情,本就是她一个人单打独斗。
裴铎从小锦衣玉食,或许根本不会理解自己嫁入他这样的家庭是怎样的战战兢兢,生怕做错说做,生怕贻人口实,更怕别人觉得她是图了什么。
他曾见自己熬过许多个夜晚只为解决一个医学疑惑,日夜颠倒地在学校和医院间奔走,期末前整夜地复习,规培时遇到家属和训斥也把委屈往肚子里咽,平时医院遇到秦斯也客气地称呼“秦院长”,半点儿看不出其他关系。
她以为他都看在眼里……可一切都只是她以为。
裴铎从不理解自己,更不会尝试理解。
哪怕曾经为自己撑腰,也不过是因为他自己失了面子。
盛笳推开办公室的门,往消防通道走去。
楼道阴冷,推开门的那一刻,盛笳打了个寒颤,思绪也莫名清晰了很多。
她不愿回放刚才听来的对话,不肯多思他那番话的深意。
盛笳忽然意识到,自己什么都不想猜了,她只是想要一个放弃的契机。
被刻意压抑了许久的念头充斥着大脑。
像休眠火山,平静许久,瞬间爆发。
盛笳往三楼走去,脚步没有半分犹豫。
去妇产科,她要打掉这个孩子。
不用他做刽子手,盛笳要亲自一点点切断和他的一切连接。
决定好后,竟然感到一丝轻快,就像是有了力气用铁锤狠狠敲打掉足腕的镣铐。
这样活着,她太痛苦了。痛苦并非在婚姻中形成,或许是从很多年前,在成长过程中一次又一次丧失安全感时,便簇起的火苗。
盛笳加快步伐,知道自己还会有犹疑和心软。
可是突然,好像有什么在向后扯着她,腹痛陡然严重,抵达了难以承受的地步,她掐着自己的手腕转移疼痛,在漫天绝望压下来的时候,口袋内手机震动。
——还是他。
“……喂?”接起电话的那一刻,听到他的声音,盛笳就哭了,她咬牙强忍着,弯腰抓着扶手,“裴、裴铎,我肚子疼。”
*
像是进度条被人为加速,一切都过得很快。
再醒来时,她躺在病床上。
裴铎坐在床边,背着光,看不清神色。
盛笳记得清楚,第一次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她站在不近不远的地方,可他就是没多看自己几眼,明明头顶的灯光很亮,但他陷在阑珊处,不抢风头,可旁人的目光总在他的身上流连。
他总是这般,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在无意间伤害过什么。
也不会理解。
那个晚上,二十四岁的她鼓足勇气跨进灯光,又走入混沌,扶起他的胳膊,低垂着眼睑轻轻问:“你……是不是醉了?”
如今不同,是裴铎抓着她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