羁鸟(184)+番外
盛笳下车时,雨水已经快要淹没过鞋底。
她踮着脚尖,裴铎抬手扶了她一把, 随后很快松开。
两人的感情道路每一步都很难走, 有时看着前方是鲜花, 走过去,自以为是踏入花园, 陷进去才意识到不过是假象。全是泥泞。
雨夜的路很黑, 很暗。路灯的光只足够照亮附近的三四米。若不是附近也有其他赶路的游客, 细窄的走道上, 只会增添阴森。树叶还在沙沙地响,被雨声覆盖, 唯有细听, 才像是深夜里的低语, 没有原本的静谧, 只剩下可怖。
这不是一次值得留恋的旅程。
盛笳的裤腿已经湿透了。
冷, 且贴着肌肤,很不舒服。
路面不平整, 经过低洼, 一只鞋几乎已经废掉。裴铎比盛笳多走一个身子, 她跟着他的脚步,遇到水坑, 就跨过去。台阶前,木屋酒店的门前几乎快要变成水帘洞。水哗啦啦地涌出来, 或许下水设施已经承受不住,地面像是退潮后的海面,大约有二三厘米的宽度,都需要淌着水过去。
裴铎回身,伸出胳膊,“过来,我背你。”
“不用,我能走。”
盛笳不看他,把裤腿提起来,正要绕个圈子上去时,裴铎一只脚已经踩到了水里,单手勾起她的腰,在盛笳要挣扎之前,便将她稳稳地放在台阶上,随后沉着脸道,“待会儿雨会更大,这里地势低,很危险。你闹脾气也好,生我气也罢,都等雨停了再说。”
回到房间,裴铎连睡衣都没有换,打算坐在沙发上随便应付一晚。倒是盛笳在床上翻来覆去,听着雨滴打在窗户上,部分顺着水管留下来,雨点敲击着铁皮,噪音很大,雨水洗刷着外面的山坡,像是洪水要来临一样。
裴铎没打算睡觉,他只是坐在沙发上,向后压在靠背上。盛笳关上灯,闭着眼睛,过了一会儿,听到他站起身,走出房门外。
房间里就剩下她一个人了。
雨声显得似乎更清楚了一些。
盛笳刚才其实已经浑身湿得半透了,但裴铎没有让她洗澡,说现在的情况变化快,或许随时离开,让她忍受一晚上。
这其实并非盛笳第一次淋大雨。
姐姐确认去世后的第三个夜晚,董韵依旧不允许她的尸体被送去殡仪馆火葬,只是整天整天地守着。
她不想看见任何人,让盛笳出去,盛笳饥肠辘辘,一个人在某个不知名的小巷随便点了一碗混沌。吃了三个,想起姐姐躺在病床上的脸,便觉得胃里泛恶心,付了钱跑出去。在狭窄的小路上绕了很多圈,才找到回去的路,她紧紧捏着兜里的老年手机,在一辆卡车在绿灯的最后三秒穿过马路时,天上下雨了。
毫无征兆的倾盆大雨。
盛笳身上只有三十块钱,没有雨伞,路上不好打车,匆匆而过的车溅起的水很脏,盛笳贴着人行道的最里面走。一家小型麻辣烫点的厨子刚巧端着装满红油的垃圾桶,被雨阻隔了视线,快速跑过她,“唰”地将垃圾油倒进泔水桶。
不是倒,或许是砸。
浓烈的气味即刻涌出来,盛笳穿着短裤的小腿被溅上了红油,慢慢流下去,染脏了鞋边。几根菜叶挂在垃圾桶边,还有一些流下来的油水混在雨中,漂浮在下水道旁,反射出异样又好像彩虹的光彩。
大雨声和汽笛声掩盖了她的惊叫。厨子看了她一眼,没有道歉,重新跑进店内。
盛笳咬着牙,眼泪就这么忽然掉下来了,她捏着鼻子,抱着树坑干呕了许久。
头发贴在脑门上,她走进一家商店买了一瓶水和一包纸巾,帆布鞋像是一艘小船,每走一步,都有雨水“咕叽咕叽”着。
付钱时,店家问她是否还好。
盛笳只是问:“有雨伞吗?”
“最后一个刚刚被买走了——姑娘,要不你在店里躲一会儿雨?”
盛笳盯着自己的脚尖,鼻子重新开始泛酸,陌生人的善意似乎总是最令人动容,可她觉得自己现在很脏,又怕长时间不回去要挨董韵的训斥,她摇摇头,说了许多个“谢谢”。
太难受了。从里到外。盛笳浑身又湿又黏又脏,或许还散发着臭味。
她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没人要的垃圾,站在公交站边,看着广告牌倒映着和女鬼并无二致的自己。盛笳坚信,那是老天为盛语的一场复仇。
而这是自己的因果报应。
自那天之后,盛笳的洁癖变成了一种病。小腿上沾着的脏污时常会浮现在眼前,她总会觉得什么都还不够干净。最严重的时候,她一遍又一遍地洗手,用指甲抠刮过皮肤,直到泛红泛疼,最好留下疤,她才相信这是完全清洁了。
*
大约半个小时后,裴铎回来了。
还是坐在沙发上。
盛笳蜷缩着身子,摸摸自己的小腿,好像那年的油污至今都未擦干净。
裴铎很安静,她终于忍不住,回头,起身,喊了一下他的名字。
他睁开眼,脸色看上去不大好,喉结滚动,回应她,“嗯。”
“你准备一晚上都这样睡吗?”
“怎么了?”
盛笳深呼一口气,快速道:“上来睡觉。”
裴铎笑了一下,他抬手打开旁边的灯,暗黄的灯照清楚他疲惫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