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金堂(140)
这么一说,李仙蕙也有点发愁。
“明天要骑马上山,上去了还得站一天。”
可不么?
晴柳就不明白,答应管答应,先把明天应付完,过两天再来耽搁什么?
不过这都不能问。
脚下仿佛是平地了,头上也越来越亮,能看清几间房有门有窗,窗户纸泛出暖暖的光。晴柳放下心头大石,接过琉璃灯支在树杈上,替李仙蕙抹了抹刘海上的水珠,再理了理领口袖口。
“……你?”
李仙蕙心里砰地一跳,急急转脸。
晴柳也看见了,愣了一瞬才蹲身行礼,“奴婢,见过嗣魏王。”
第76章
武延基做梦似的, 一径惘惘的问。
“你,你来这儿干什么?”
拽过灯柄往晴柳手里塞,动作太急脚底打滑, 差点栽过去。
“赶紧回去!石头缝里全是长脚的虫子,爬出来她该吓哭了。”
晴柳蒙头蒙脑啊了声,目光顺着灯影往地上一瞥, 就听见李仙蕙尖叫。
“不怕不怕!”
武延基推开她,两脚狂跺,就地蹭两下, 且不抬起来,惴惴看她。
“你扭开脸儿。”
李仙蕙白着一张脸,反应很慢, “干, 干嘛?”
“踩死了飚绿水儿,怕你看见了犯恶心。”
不说还好,一说绿水儿,她胃里猛地一阵翻腾,抓住晴柳的手直抖。
打小最讨厌虫子, 难为他记得。
转念马上想起,讨厌虫子,不就是因为他老拿虫子吓她么?
黏黏糊糊恶心发臭的绿水儿, 他抹在她软垫上,沾上裙子,想脱不能当人面脱,急的又跳又叫, 从此种下病根儿,看见虫子就要吐。
恼恨地抬眼瞪他, 想算旧账,可恨武延基自以为解了围,傻笑说没事儿。
“我一天踩死十七八条,边踩边喝稀粥,吃拌黄瓜,习惯了就好。”
说着往前一指。
“画中游在上头,那岔道儿你该往右拐。”
李仙蕙瞪他。
往常看见他这副蠢相便生气,没由头也要揍两下,今日却没了火气。他拄着哭丧棒当拐棍用,头戴丧帽,身穿生麻布缝的连裳,雨水顺着眉毛流下来,越淌越宽,撇成顺八字,滑稽的小胡子没了,人很干净。
从怀里掏出帕子递给他,“擦擦吧。”迈腿走在头里。
站班的小内侍没见过正经主子,上下打量。
武延基一瘸一拐,吼了声,“看什么看?!”吓得那人打抖。
夜风轻柔,李仙蕙倚在门框上望月,大月亮扁平昏黄惨淡,毛扎扎像裁坏的料子,武延基提着小内侍发作,她回想他看见她那一瞬间的眼神。
——想触碰,又收回的情意,不敢靠近,不舍远离。
她对他这副样子很熟悉。
武延基追求过太平公主的次女,千金公主的表妹,张峨眉刚来时外强中干,远不如现在强硬,他也动心,要不是府监亮出目的,只怕就成了。
回回都是这样,轰轰烈烈示爱,稀里糊涂的被嫌弃,说来好笑,人人以为的太孙,情路上却处处碰壁,也是神都贵女眼高于顶,不止看实惠。
可李仙蕙从未发觉,他看她,也是这样的眼神。
才要开口,不防屋里转出个人,“且慢——”
那人绕到前面挡住她,似不相信,“永泰郡主?”
晴柳很不客气,“怎么的?我们来不得?”
话赶话的,金缕也带了脾气,“谁说不让你来了?”
这一向晴柳和金缕斗嘴不止一回,见面就呛,有人匆匆从椅子上站起来。
“郡主怎么这会子来?”
看武延基一头一脸水花,便舍下李仙蕙拿帕子来擦。
“又淋雨了?本来这地方就潮湿,腰腿都坏了,这可怎么好?”
武延基头一偏躲开了,话里话外全是撇清。
“劳烦张娘子惦记,夜黑风高的,回去还得踩湿脚,不如这会子就走?”
“那怎么行……”
张峨眉惶惶反问,“我不在这儿,你一两炭也催不来!”
李仙蕙站在屋檐底下,进退不得,尴尬透了。
雨点子越打越急,风从谷底席卷上来,冷飕飕带着股古怪的腥味儿,她身上热汗凉下去,愈发寒津津的。
“不然,就请郡主出面罢。”
张峨眉看了李仙蕙一眼,终于让步。
“关她什么事?”
武延基那点假客气全抹了,竟有些凌厉,但张峨眉执拗,柔声坚持。
“这地方早晚不见光,你住一个月腿脚就坏了,好容易请了太医来瞧,说要活血化瘀,说得好好的,又不见送来,我想着实在没药,热水泡脚也能缓解,问内侍省要炭,偏也不来。”
“热都热死了,不泡!”
武延基臊眉耷眼往窗下坐着,动手摘了丧帽。
屋子实在狭小,墙上光秃秃地,贴山一面灰泥没抹匀,边边角角露出石头嶙峋的走势,屋里一张床,一架高案台,两把椅子,地上一只大水缸,木盖子上顿着碗筷和水杯,就什么都没了。
张峨眉急切道,“你不治,留下病根怎……”
“我就爱当瘸子!”
武延基哂笑一声,打断她,“省得你叔叔惦记。”
李仙蕙恍然大悟。
府监选了李家,便不让张峨眉与武延基夹缠不清,特特叫她来打断,她实不该听吆喝就来了,人家耍花枪,她算多余。
伸手拉扯张峨眉,只在场面上来往过的两个人,半生不熟,差点笑场。
“内侍省太忙,连我来,也是明日山上祭祀,还缺魏王一脉——”
“难怪你这么容易就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