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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金堂(150)

作者: 青衣呀 阅读记录

金豆似的雨点子咣咣砸下来。

举仪仗的宫女团团打转,金唾盒转眼盛满了雨水,提金的香盖儿没盖紧,刷拉拉浇熄了火,散出呛人白烟,奇就奇在下雨归下雨,太阳火烧似的明艳,竟是个东边日出西边雨的局面。

宋之问确实夹在东宫的队伍里,正愕然僵在马上,乌纱湿了半边。

张说担忧。

“叫你别揽这个活计,凡风云气象之异,哪有百发百中的?错一回便是你成心欺君,哎,你瞧前头,府监叫人来提你了。”

这回怕是难逃一劫!

宋之问悔得肠子打结,他何尝不知道由占卜而晋身,险之又险。

可眼下说什么都晚了。

闲差膀大腰圆,黑熊样粗野,走来斜睨着他,“宋主簿,请吧。”

他是出了名的,况且出的不是什么好名声。

人怕出名猪怕壮,尤其圣驾跟前,谁红便是众矢之的。

前后几人笑得颠倒,特别是阎朝隐职衔比他高,当众出了大洋相,被同科士子写诗写戏骂他,茶楼酒肆唱遍,却没他面圣次数多,早恨得牙痒。

如今机会撞到眼前,哪有不落井下石的。

“去呀!”

阎朝隐吆喝。

“前头又派金角子了,又发衣裳了,府监有好事儿想着你呐!”

宋之问硬着头皮催起马,低声问闲差。

“……是颠着圣人了?”

“管得着吗?”

那人不屑,亮起铙钹样的嗓子,唯恐人不知道他呵斥了耍戏法的宋主簿。

这么押送到御辇旁。

六匹马拉的大车,镶金缀玉,压出深深的车辙,头顶哗啦啦豪雨如注,道旁树叶子卷起来,地上尘土翻腾。

宋之问眼前一片白雾,听见里头韦团儿喊,“请主簿进来罢。”

越催的急,他腿越软,亏得内侍扶了把。

一上去,冷得打个激灵,当头硕大一座冰山,比他人还高大,冰里融了各色花卉清露,随着汩汩化水,香气扑面而来,余光中红红白白的丝裙、垂在地上,环佩玎珰,满屋都是女人。

“臣——”

他脑子发晕,先管跪下。

雨真大呀,关上车门还啪啦啦响个不停,像几百人同时打算盘。

“臣演算无误,自来艳阳带雨,乃是上上吉兆!”

边说边磕头。

因不知府监在哪个方向,战战兢兢朝正前方诉说。

“风雨再大,掩不住日月光芒,这在相术上有个说法,叫,叫……”

女皇盘踞在榻上,只觉他吵闹,烦闷地掩住耳朵。

张易之有点不耐烦。

“圣人在这里,自然遇事呈祥,这都不用你论。我只问你,这雨下到什么时候?几时天黑,今晚住驿馆么?”

宋之问迟迟转过味来。

哦!

闹半天不是追责,他后怕地擦冷汗。

“臣方才观察天象,见太阳照得乌云闪亮,边缘镶有厚厚金边,这雨下不长的,半个时辰就能过去,停了再走,向晚将好进城。”

张易之抽了抽鼻子,暗骂他没眼色。

他压根儿不信人力能推演天象,更别提预警灾祸。

不过宋之问运气好,撞对了几回。

算命么,犹如谈情说爱,重在说活话,两可之间才是长久之道,像他这样为求气势雄壮,每每铁口直断,早晚出事。

闲闲摆手,“既这么着,你先起——”

外头滚雷样炸开吼声。

不知是谁凶横地高声呵斥他人,“要死么?挡在咱家前头!”

震得张易之声调发抖。

女皇啧了声,翻身朝里,众人皆瞠目不语。

只韦团儿语带调笑。

“真不是奴婢胆敢埋怨府监,您新提携这几个人呐,都慌脚鸡似的。”

宋之问面露尴尬,暗想这是说他?

韦团儿绕过他走到门边,招手问外头闲汉,“又怎么了?”

“有个姓张的,说要上表!”

闲差来回来去淋半天雨,开口就打大喷嚏,抬手囫囵一抹。

“叽叽咕咕念半天酸词儿,不知道说的什么,咱家紧着劝,就是不让开,马蹄子都踩他身上啦!”

宋之问喉头发紧,人不敢起身,顺着膝盖头就转向朝外。

韦团儿匆匆道了句,“奴婢去瞧一眼。”

片刻转回来,疾步榻前蹲下,语气慌张,“圣人,相爷要保他性命!”

********************

听说相爷拦了御马,瑟瑟哪还坐得住,上手就把车帘掀了。

探头看,惹祸的人跪在御马前面,瓢泼大雨顺着他的颌角淌个没完,五官都抹得含混了,肩膀上被马蹄子踹了一脚,深绿双钏的袍子扯破个大洞。

旁边相爷也站在泥地里,老归老,架势还端着,金玉带扎得紧紧的。

雨来如急兵,把平地打起薄薄烟尘。

众人忙着打伞,无人顾及掌灯,黑黢黢乱成一团。

独御辇射出一线明锐的金光,正打在相爷面上,锃亮斑驳,看不真切。

瑟瑟着急听奏对,向窗外武崇训道。

“表哥,你带我往前头挤挤,又不是朝会,女眷下车不妨事吧?”

“那是张说,你就别往前凑了。”

武崇训穿着蓑衣,毛扎扎像个稻草人,说完意识到瑟瑟不认识张说。

“这三四年科举出来的才俊,独他耿直暴躁,到处得罪人,今日站出来,必是抱了死谏之心,且瞧相爷救不救得了罢。”

瑟瑟微微张嘴,钦佩地看着他。

流内官九品三十阶,拢共万余人,八成在州府,京官两千上下,其中五品以上不足三百。张说这种服绿的小杂官,七八品罢了,满神得有一千五六百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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