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金堂(221)
骊珠走到浮梁背后去,嘀嘀咕咕听不清说什么。
三人过了随堤,一片错落柳林,翠竹环绕,一丛丛蓬勃的山茶,近前已可听见莹娘的琴音,叮叮咚咚,如泉水细流,叫人以为张峨眉还在。
认清了师门便打道回府,琴熏一路迭迭烦恼。
“当年三哥拜颜夫人为师,谢师礼雅而不俗,尽是字画、名琴、法帖,价值千金,装箱时阿耶心疼坏了,不舍放手。如今阿耶安顿的,我就嫌俗,土地、铺子得用,就不配我师父的清华气象。”
垂头看骊珠还抓着那串耳坠子爱不释手,嬉笑着逗她。
“不然拿你的东西,咱们单送给师父?也算心意。”
骊珠跺着脚嚷,“你坏死了!”
急得口不择言。
“明知这个是六哥给嫂子做的,我偷拿出来——”
这话一出,先是浮梁愕然顿住脚,山茶后的瑟瑟也动了下。
“你再大声些儿?”
琴熏捂住她嘴震吓。
骊珠并不知道男女私相授受是怎样的罪过,或即便无罪,于旁人是怎样强烈的震撼,她只管捏住耳坠子,深怕被琴熏拿去随随便便凑了礼。
“反正他也送不出去!黑爪儿就没给我,这个归我,他不亏。”
见琴熏忍不住又笑,推开她手为武延秀辩护。
“你说三哥千好万好,我看就不如六哥好,再说,凡事有个先来后到,这东西去年六哥就做了,郡主还没搬进来呢!”
“胳膊肘儿往外拐的东西!”
琴熏一指头狠狠点在骊珠眉心上。
“随你怎么编排,郡主嫁定了三哥,六哥背地里歪派的那些傻话,痴话,烂肠子的酸话,从前我不知道是郡主,不然早不让他说了。”
浮梁吓得魂飞魄散。
“这几时的事?奴婢怎么不知道六爷说过这些?”
骊珠乜着眼瞧她,“你以为从前六哥住哪儿?”
小小的女孩儿,撒娇撒惯了的声调,难得这样清明。
“大伯赶他出门,他丁点大,能去哪里落脚?”
问的浮梁懵了。
她眼里只有梁王府,压根没想过魏王府的事。
尤其武延秀,生下来没这人似的,从前两家合居,他就是个添头,挨在武崇烈身后,人说一句他说一句,人吃一口他吃一口。
待搬来京里,早三四年说撵出去了,悄无声息的。
只有积年的婆子念叨,说他阿娘命苦,画里美人模样儿,偏是个锯嘴葫芦,打死不出一声儿,服侍魏王一回叫打出来一回,有回衣裳都脱尽了,赤条条踢出来,当晚就上了吊,那时六爷都五岁了。
魏王就是这么个混账玩意儿,烂事数数有一篇,要不是他烂泥扶不上墙,武家历代积攒的家业怎么会全落在梁王手上,浮梁这样三四代的老世仆,又怎会在梁王府伺候?
她支支吾吾。
“爷们么,玉坠当了就能恁房子,他不嫖不赌的……”
骊珠攥紧了帕子,恨他们拿六哥不当自己人,一个个的糟践。
“我懒得跟你说!”
一溜烟儿跑了,撂下琴熏和浮梁面面相觑。
浮梁的爷娘兄弟在利州,当初武士彟做利州都督时生养了圣人,所以利州是龙兴之地。
圣人做皇后时便施脂粉钱,供养大庙川主寺,后头登基,取‘皇恩浩荡,泽及故里’之意,改名皇泽寺,供奉她的真容像,便是天下弥勒像的原本。
浮梁的父兄掌管皇泽寺七八年,每旬进京一次,与宗正寺、太常寺等交接事务,偶然能得觐见之幸,浮梁在梁王府,在武家宗室,皆有些地位。
琴熏大了,知道笼络老仆佣,和声道。
“不是故意瞒你,是怕走了风儿,三哥么还好,阿耶知道我们周济六哥,恐怕要寒心。”
浮梁愣了一愣,愈加惊讶。
“您还周济他?”
琴熏没说什么,提裙角走在前头,半晌回身淡淡道。
“阿耶跟大伯貌合神离,我们做小辈儿的,也不好硬凑上去,可是没得为了那些疙疙瘩瘩,白白疏远了血脉亲情,你说是么?”
“奴婢哪敢阻拦您亲近兄弟?”
这话重了,浮梁忙告罪,想了想又道。
“只是公子心重,最好吃独食,您跟他还隔着母呐,王妃虽然心疼您,往后出了阁,再过三五十年,唯有公子是您的倚仗。”
骊珠鲜红的裙角跑跑跳跳在前头,像黑爪儿穿了身红衣裳。
琴熏顿了顿,仰头不解地问,“这种事,三哥难道怪在我头上?”
第118章
重云漫卷, 夹堤垂柳碧绿,更显出骊珠那一点红。
原是来找琴娘,路上遇见鹤迷了路, 在浅溪里嗷嗷的叫,她一时捉狭,捡了石头吓唬鹤, 才钻进树丛,就听琴熏她们来了。
瑟瑟心里砰砰的跳。
知道武延秀待她不同,却不知是早早识得她矜贵, 偏偏又是武家人,要断他的念想就难。
半晌起身下坡,琴娘远远来迎, 两人一打照面, 琴娘便瞧出来。
“你怎么了?”
眼底红红的像是要哭,又说不出。
琴娘安抚地拍了拍。
“别进去了,下晌摆拜师宴,一院子人,问的你不自在。”
瑟瑟抹着眼皮发笑, “我能有什么不自在?”
“可我怎么瞧着你魂不守舍的,是为郡马么?”
瑟瑟硬着头皮道。
“有桩事我知道了,不能不告诉你, 恐于你闺誉有碍,被夫人寻衅……”
贴在她耳畔转述,又懊恼又担忧。
“王爷是部堂官儿,来家办差的有从四品、五品衔儿, 乃至春官的杂役,连这些人都知道了, 恐怕京里官眷全在嚼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