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金堂(245)
“小的绝不与您见外。”
他倒会顺杆儿爬,裘虎几个嘻嘻哈哈全笑了。
“要说这香料里头的门道,您当它是个催帮儿……”
武延秀扳起脸,拿食指敲了敲案台,打断了。
“虚头巴脑的玩意儿,我这儿全免,你先办两桩差,看看本事。”
小宝一口答应。
“您尽管吩咐,准错不了!”
“其一,采买两车郁金,要最好的货色,送到太原城中商铺,地址、店名,待会儿我写给你。”
几人一头雾水,尤其裘虎,那铺子正是他家掌管。
“你拿这金贵玩意儿开张?我小舅子不懂,就会个荔枝壳儿。”
小宝噗嗤笑了,居中点评。
“知道烧荔枝壳儿么,也算乡巴佬里的风雅。”
瞧把他能耐的!好像比人都见世面。
孙猴儿不忿,推开他道,“是好东西,就怕卖不动,人家买买,两钱、三钱就罢了。”
“不不不!两车刚好,要是房子大,只怕还不够!”
小宝笑得稀里哗啦,捂着嘴憋得脸通红,并不问东西送谁。
两只眯缝眼懂行地冲武延秀眨巴,夸他长情,这头和亲,那头还记挂别人新婚和不和睦。
武延秀面上发烧,几兄弟都不老实,这个最滑头,起身走两步,挽起袖子,轻轻把手一推,便把小宝整个从凳子上推落,他们忙七手八脚去扶。
“小的不说!小的一个字也不说!”
小宝坐在地上,两只胳膊被裘虎两个提着,龇牙咧嘴还在忍笑。
武延秀横他一眼。
“记住了!背着我也不许说。”
他侧脸看郭元振,“写诗是不是有个路数?”
扒拉着刀鞘上红穗子,仿佛闲来问问解闷儿。
“专为远征之人解两地相思,这路数是谁最好,他缺不缺钱?”
小宝嘿地一声,不等人家吭气儿,抢答道。
“沈佺期!石淙那几个才子,独他公然卖文,可他贵呀,寻常货色,两百贯一首,若要额外好的,论金!您买他的诗装才子,一装一个准儿!”
武延秀把他看看,起了疑心。
“你买过?”
小宝只管摇头,“我家主子嫌他贵呀!”
前仰后合,惹得郭元振也笑了。
武延秀挂不住脸,刀鞘原本握在手里,忽地往前一耸臂,就见雪光炫闪,他全凭震荡之力,把刀把儿连着刀刃推出鞘外,重重一击,撞的小宝心口生痛。
郭元振摆手劝他,“说归说,笑归笑,你这动手的习惯不好。”
武延秀正色道。
“你细说说,张仁愿如今管着哪一摊活计,干的怎么样?”
大家聊到后半夜,口干舌燥,纷纷回房去睡。
郭元振与武延秀合住一间,躺在榻上踢开窗扇,嗅闻雨后清新的空气。
“太孙年纪轻轻,肚里有些章程。”
武延秀合着眼皮,曼声应他。
“况且风头在李家,跟他干,能成大事。”
“那回你说圣人说的!”
郭元振越想越心潮澎湃,一拍大腿坐起来。
“隋唐两朝,执宰相权柄而文武兼备者,唯李靖一人……我便不服,但凡早生十年,赶上圣人意气昂扬时,突厥不一定,但区区吐蕃,我必能荡平杀尽,斩草除根!”
武延秀幽幽道,“或是晚生十年,赶上太孙登基。”
“太子正当盛年……”郭元振惊得直起了身子。
“可他一人庸懦疲沓,耽搁了多少才俊毕生的抱负。”
武延秀事不关己,语气淡得像一抹青烟。
郭元振重躺下,把眼撇着他垂下的床帐。
将将二十岁的青年,口口声声要立下不世军功,风风光光回京……
这话他敢说,裘虎那几个不开眼的敢信,太孙反正闲棋一步,走了再看,可是在郭元振看来,却是镜花水月,近乎于痴人说梦。
四年前论钦陵来势汹汹,灭武周军十八万,以俘尸铸造京观,高与天齐,战后提出野狐河会谈,要求武周放弃安西四镇。
那时朝中众议纷纷,异口同声主张屈服。
狄仁杰指四镇屯军,长途运输粮草,负担太重,早该放弃,魏元忠、张柬之等也附议,就连唐休璟长期执掌安西都护府,也持此论。
至于郭元振提出的谈判方案,狄仁杰认为太过冒险,若非圣人一锤定音,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论钦陵所属的噶尔氏家族,正如杨家、韦家,世代与吐蕃宗室通婚,父子相继为相,后妃、大将层出不穷,若再取四镇,轻则功高盖主,重则自立为王,到那时,必然剑指武周,由边患而成逐鹿中原之战。
圣人正因为看穿了这一点,才力排众议,交由郭元振全权处置,终有论钦陵自杀,噶尔氏家族分崩离析的最佳结果。
名臣仰仗英主,要抓住这个机会,需要君王有慧眼,有决心,有唯我独尊的魄力。试想若是李显在位,定然拖拖拉拉,久议不成,被吐蕃牵着鼻子走。
可是今时今日的女皇,还想,还能,再抓住机会么?
月亮掩在浓云里,光线太暗,床上只有个虚晃晃的影子,正在辗转反侧。
“……其实塞外也颇多可取之处,”
他对这结义的小兄弟有些真心,因在他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当初。
也是挂念突厥局势,有心刺探,才向圣人请了长假送他出塞。
“天大地大风沙大,待久了,兴许你会觉得比神都更好。”
放轻了声气儿问他。
“还是你不愿攀附娘子,只想夫贵妻荣?可我听说,你三哥与安乐郡主相知相得,美满的很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