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金堂(289)
“他立他的宏愿,圣人要召,还敢不来?”
自抬身价,乃是高门仆婢的通病,韦团儿作态与国师极之相熟,亏得是在东宫,还有所收敛,若在外头酒肆茶楼,定要吹得天花乱坠。
她挪动一下身子,候着瑟瑟缓缓转眼过来,方才语不惊人誓不休。
“况且他原就算家养的和尚!”
这话甚是不妥,李仙蕙几个垂了眼,全当没听见,晴柳等也侧目腹诽,韦团儿可真行,好容易时来运转,麻雀变凤凰,行事还是如此低俗粗陋。
深宅命妇,与和尚往来密切的,神都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原不稀奇,然圣人垂垂老妪,国师亦近六十,如此戏谑,就非但没有说人闲话的乐子,还有些下作污糟了。
韦团儿觉察了,面上讪讪的,唯韦氏带点微妙笑意接了话。
“法藏出家前大出风头……”
李真真小声向瑟瑟解释,“国师的法号就叫法藏。”
法藏,法藏……
瑟瑟含在嘴里念了两遍,贤首国师的名号惊人,乃是高宗亲封,取意众多高僧大德之首,在她想象中老而不朽,优雅深沉,直是半个仙人。
韦氏道,“传说他十六岁路过歧州,偶然瞧了眼法门寺的佛舍利塔,便受佛光感召,剁下一指,焚于塔前。”
瑟瑟从畅想中愕然抬眼,“真的?”
韦团儿神神秘秘道。
“是真是假,我亲眼见的,郡主应我一声保密,我便说实话给您。”
见瑟瑟应了,方压嗓子道。
“除非……他是个六指儿!”
瑟瑟呀了声,既不信名满天下的高僧公然弄鬼,又不信法藏当真弄鬼,韦团儿胆敢议论。
“圣人也由得他?要是我,他既敢要这名头,眼前便得再剁一回。”
李重润觉得十分可笑,侧目来道。
“当面剁人手指?飙起血来,你便晕了。”
李仙蕙久病初愈,面色还有点苍白,因怕韦氏担心,胭脂抹的重些,两颊红粉菲菲,却仿佛有些畏寒,手捂在小肚子上,闻言也摇头。
“四娘专好嘴上放狠话。”
独李真真笑的合不拢嘴,“这话不好乱说。”
拿团扇遮住半边面孔,调皮地眨了眨。
“兴许,人家真是六指儿。”
大家轰笑,韦团儿笑得尤其长久,指李真真道,“三娘是妙人儿!”
韦氏便抬手压压。
“法藏与圣人确有渊源,倒不是七娘胡说。隋朝宗室人人礼佛,忠孝太后更对禅门宗仰推崇备至,太后咸亨年崩逝,圣人一气儿建了五座庙为母祈福,那时太后的封号尚是太原王妃,所以五座都叫太原寺。长安和洛阳的太原寺乃是杨氏祖宅捐建,几代观国公并忠孝太后,皆在其中出生长大。”
顿一顿。
“十年前《大云经》现世,预言弥勒化身女主下凡,经文便是他首译,各官寺住持精研经文,都要向他请教,所以洛阳太原寺如今俨然天下官寺之首。”
瑟瑟的眼睛霎时就亮了。
原来武三思玩的那手花巧当中,还有法藏法师的角色。
她想了一转,重头问道。
“法门寺打开来做什么?佛舍利拿出来随便给人瞧么?”
“我还当你去云岩寺一趟,有些长进。”
李仙蕙坐在对面,挑起一道眉毛,眼里露出无奈的笑。
“佛祖涅槃时,身生三昧真火,烧此无量功德积聚之身,七日始尽,留下八斛四斗晶莹光泽坚固不坏的舍利,分载于八万四千个宝函送往各国,我泱泱中华所得者,唯有这一节指骨,至今已有一千两百年,怎可擅取?又哪是寻常人有缘眼见?”
“佛指当真了不得,每每现世,便可平息干戈,保国泰民安。”
韦氏点着儿女们道。
“往前数,北周宇文护曾开启地宫,奉舍利于皇宫,隋文帝、太宗并高宗亦曾迎奉,上回正是咸亨年,我做公主侍读,挤在人堆里瞧了眼,没瞧出名堂。”
李重润也道,“圣人这回点了崔侍郎护送两位法师去歧州,两年后迎舍利回来,奉进明堂,才算完。”
瑟瑟啧声慨叹。
“这么大阵仗?崔侍郎身悬两职,走的开么?”
“听听,听听——”
韦团儿笑向韦氏打趣儿。
“这忧国忧民的口气,活脱脱就是郡马!”
韦氏也道,“孩子就看随了谁,二娘稳重,女史也稳重。”
瑟瑟不知武崇训先一步回京,是怎么向长辈交代的,含含糊糊道,“近朱者赤嘛,我就是随口多问两句。”
李仙蕙道。
“他们出发前有个仪式,敕令王公以降,皆从近事,所以我们也要斋戒,果子蔬菜都送来了,够吃两个月,你要嫌口里淡,请杨家娘子教你做细点。”
瑟瑟长哦了声,侧头望一眼李重润,果然神色有些尴尬。
她盘算几时挑缝子问问,二哥在琴娘那里当真吃了排头?遂褪下金钏儿搁在案上,懒懒捋了捋鬓发。
“阿娘,我洗个澡再来。”
韦氏便让她去,李仙蕙犹在身后提声叮嘱。
“你歇两天,陪我去瞧瞧郡主府。”
瑟瑟答应了,沿游廊往后头去,边走边想,等见了武崇训,先问问这佛指舍利跟白衣袈裟有无关联。
进奉义门时,杏蕊过来迎她,轻声道,“郡主,韦团儿来了几回。”
“有下落了?”
“奴婢就说找她没错,满京里略得人意儿的小郎君,在她那儿全排上号。”
瑟瑟转头就打。
“我就拗不过你这毛病了!”
“就是要请郡主定夺,急着催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