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金堂(322)
分心?说的好听,不过是拿孩子做威胁罢了。
瑟瑟哭不出来,知道他们父子要拿阿漪大做文章了。
“是她逼杀亲孙,悖逆天伦,预备怎么向天下臣民交代?!就为了那莫须有的通敌?哪家贼子通敌,通那一城一池未取,便敢羞辱君王的蠢货?!”
“是太荒谬了。”
武崇训十分同意,瞧瑟瑟又光着脚,便仔细替她穿上足衣。
瑟瑟蹬着腿不让他碰,无奈产后虚弱,压根儿挣脱不开。
武崇训耐心,像有些人驯马的态度,温柔又坚定,绝不动鞭子抽打,只十遍百遍地重复。瑟瑟板挣累了,眼睁睁看着他如愿以偿。
“消息传开,苏安恒第一个跳出来,敲响登闻鼓,在左掖门前大声询问,太孙通敌可有确证?太孙人在何处?太孙是否已死?引得百姓围观,金吾卫驱而不散,甚至有妇孺当街披麻痛哭。”
他放开她,长长叹了口气。
“再闹下去,洛阳该民变了,圣人今早称病,要辍朝七日。”
瑟瑟怔一瞬,情不自禁地咧开嘴大笑——真痛快!真稀奇!
圣人屠刀之下,亲贵抱头鼠窜,反是百姓看不过眼,肯说句公道话。
瑟瑟蹬住他臂弯使劲儿,见他蹙眉隐忍,便讥笑嘲弄着加力。
“呵,她不如一股脑儿退位,烂摊子甩给我阿耶收拾。”
武崇训不说话了,虎口掐着她小腿肚子,沉沉看了半晌方道。
“郡主的主意……总是与他们不谋而和。”
瑟瑟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圣人要推诿撇清,自是全推给太子最好,太子越不像话,越显得她一把年纪,英明果敢还如当初。”
瑟瑟起先还没明白,回过味道,直唬得目瞪口呆,不信人怎么可以无耻到这个地步?欲加之罪,夺走二哥还不够么?竟还要把责任推诿于旁人。
她长叹一声,“李家千里迢迢回京,竟是个笑话!”
武崇训瞧她还不明白,李重润通敌,武延秀盗马,两件事串联起来,才能一损俱损,把冤案做成铁案。
“圣人令上官才人拟了一封盐州战报,说默啜城下喊话……”
瑟瑟活像被人抽了一鞭子,僵住了。
他上回说默啜城下喊话是几日之前?那时便已罪证昭彰了么?
她死死扣住武崇训肩头的硬甲,那硬邦邦的皮质连着铁壳,刀插不进,水泼不入,要叫她如何是好!
武崇训抬手,缓慢但坚决地拂开她。
“告太孙与六郎合谋,欲举兵逼宫,立太孙为帝,送马回京,乃是预备。”
他说完这话,眼前人常日扑腾腾活泛窜跳的眸子,终于黯淡了。
“谁出的主意?是谁?!”
瑟瑟哽咽着追问,泪水糊上面庞,干了便发硬。
“张易之绝没这个脑子!武崇训,你醒醒神!便不为我,为你自己,这种人留在御前,留在中枢,比司马懿、比赵高、霍光、王莽,更可怕百倍!今儿他顺顺当当坑害了李家,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郡主是问罪魁祸首?”
武崇训交代完了原是要走,听了她的话有些诧异,重回头道。
“布局使坏的确有其人,可郡主怎么还不明白,真正钉死太孙的,并非旁人阴谋,而是您与六郎的无知无畏?马与铁器,例同军需,这话说来玩的么?”
瑟瑟打了个寒颤,畏惧地往后缩了缩。
他在刨根问底,他不肯放过她,她全身心仰赖的宽和包容,像精心雕琢的冰山,再是千姿百态,晶莹剔透,摆在跟前儿,眼睁睁看着就化成水了。
“我当然知道六郎再狂妄率性,绝不至于谋反,可照旁人眼里呢?去年二十匹马,今年就变出一百二十匹……太宗冲开玄武门,也不过八百骑兵!你别以为太子庸懦,他在御前听见太孙牵涉马场,才起个头儿,他便撞柱求死。”
他言下之意是夸李显知道轻重。
瑟瑟泪眼里瞪出凶光,阿耶畏罪求死,岂不是替二哥认罪?!
武崇训气她还怀抱侥幸,狠狠道。
“这本来就是个死字!”
瑟瑟沉沉喘了半天,想不通明明是冤案,怎么扯出这样弥天大罪?
论上纲上线,真是谁都不如他!
当初瑟瑟就觉得,武家爵位两代而止,是个巨大的陷阱,只能框住老实人,譬如他这回脱颖而出,又岂能止步于郡王?
“马场过了明路的!”
她想起这个,抓住救命稻草般急切道。
“并非二哥一人承担,魏侍郎、姚侍郎,连颜夫人,大家商量好的,上百便卖与夏官,我们手中滞留,绝不超过百匹,于国朝绝无威胁!”
“——我们?”
武崇训听了,似也静心思量了一番,沉沉眼眸里有对瑟瑟的爱惜,也有对武延秀的骨肉情深,然而说出口的话,却根本不是那样。
“我竟不知,你们何时成了我们?”
第169章
“这几日, 相王与我商量,终于想出个万全之策。”
——他是来替李旦游说!
瑟瑟几不能信,气得直咬牙。
武崇训也怕慢了便说不出口, 竹筒倒豆子样一鼓作气。
“以圣人搬回长安,恢复李唐正朔作为条件,换太子自承绞杀亲子, 为圣人开脱。我原是想请永泰郡主出面,说服太子,她心性刚强, 两度在御前目睹,皆缄口不言,定能明白此中道理。”
瑟瑟瞠目结舌地望着她仰赖信任的人。
亏她在孕产之时, 把家人托付给他, 拢共就这么几天!
气愤、怀疑,痛恨,一股脑涌上心头,手边没有利刃,唯有两寸长指甲染了凤仙, 红艳艳的,又长又利,对着他胸膛一通乱戳。武崇训不闪不避, 任由她发泄,那双手并没多少力气,胡乱划两笔,便软软垂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