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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金堂(333)

作者: 青衣呀 阅读记录

杏蕊枯坐廊下,好半天才动了动,袖子里滑出攥了十几日的纸条。

卢家小妇郁金堂,海燕双栖玳瑁梁,九月寒砧催下叶,十年征戍忆辽阳,白狼河北音书断,丹凤城南秋夜长,谁知含愁独不见,使妾明月照流黄。

沈佺期的诗果然婉转多情,却不合献给瑟瑟。

诗中人是闺情秋怨,思念夫君,她这里是爱恨情仇,连篇累牍,哪顾得上与人两地相思?况且六爷多半死了。

乍暖还寒时候,蚊虫嗡隆隆成群,炉子里焚着驱虫的松柏香。

杏蕊把厚厚一摞纸扎团了团,夹带着百金求取的好诗丢在火上。

殷红的小舌一卷,便化为灰烬。

第174章

“贵主儿慢些, 早上霜重,您仔细滑了脚。”

地上光圈忽大忽小,精巧的琉璃灯底下垂着半寸长的穗子, 用的久了,有几缕挂丝,梢头上来回扫地, 蹭的又湿又脏。

上官婉儿惯来两手交握着疾行,闻言并不稍顿,语调仍然温柔。

“我说了你几回?贵主儿称呼宫眷, 我虽有个才人品级,难道真是侍奉圣人枕席的吗?这话你说着不寒碜,我听着还难受呢!”

小宫人玉豆儿忙低头应是。

两人脚步轻快, 路也熟, 三弯两绕转过廊庑尽头。

硕大黢黑的楼宇,上下三层楼的槛窗上全蒙了黑布,可功夫总有做漏的地方儿,丝丝连连辉光透出来,细弱地, 鬼祟地,像窜逃的生机。

玉豆儿顿住,把灯杆儿戳进美人靠, 搓热两手,替上官整理仪容。

她这身打扮也真是古怪,头上挽着待字闺中的双环髻,尚留鬓发在耳, 髻上绑着深碧丝带,身上却穿浅绯色小团花的圆领袍, 又有草金带,又有银刀子、小算盘,正正经经是个五品。

手上干着活儿,玉豆儿嘴上又不把门儿了。

“按外头品级算,您这穿红挂金的,该是中书舍人了。”

“当初就该拿你换了银蝶儿!”

上官半闭着眼方便她动作,闻见她手指扫过鼻端,带股皂角味儿。

“一般是掖庭挑出来的人口,你跟她怎么天上地下的!”

玉豆儿吐了吐舌头。

七八年前,颜夫人与上官才人往掖庭挑小宫人,大伙儿都往前凑,因是圣人钦点的大才女,一个么内总管,一个么贴身侍奉,都是香饽饽,撵上谁的脚跟儿都能一步登天。

银蝶儿老实,上官原是挑中了她,可颜夫人偏说和她闺中的丫头长得像,瞧见她便像回了家似的,谁不知道颜家在临沂四代同堂,好大一副家事,而上官孤零零一个在宫里伺候。

上官便拱手相让了,退而求其次,要了玉豆儿。

才到上官身边时,玉豆儿还不顺意,以为主仆重在看对眼儿,银蝶儿天天眼前打晃,两下里一比,上官更要瞧不上她了,强扭的瓜不甜,贵主儿不爱用她,她也不勉强!

可天长日久,玉豆儿却越来越庆幸运气好。

上官这人,豆腐嘴,豆渣儿心,随便谁都能拿捏,不单在颜夫人跟前毫无招架之力,旁的什么府监,什么琼枝、韦团儿,也能往她脸上招呼两句。

收拾停当,玉豆儿道,“奴婢去拍门。”举步上前,被上官叫住了。

“我来罢。”她捋了捋袖子,缓缓抬手叩门。

玉豆儿紧跟在她身后,嘀咕道。

“味儿真冲!说了几回,叫他们好好刷洗刷洗,多难的差事啊?杀猪铺子也没这么臭!”

听着脚步声近,愈发恶声恶气,“回头非发到掖庭服两年劳役不可!”

上官微笑不语。

玉豆儿洁癖,洗袜子能洗三遍。别的事送到她手里,玉豆儿老要饶两句,替人求个恩典,唯独诏狱,玉豆儿翻来覆去敲打,就嫌他们脏。

她们两个都是掖庭出来的,上官服役年头更长,时不常还回去看看。提起这个宫中人人避谈,外头闻之色变的地方,既是故意恐吓,又有种熟稔自豪。玉豆儿尤其以为,是个人便该发到掖庭学两年规矩,做事才又快又好。

“才人辛苦了——”

迎出来的是个嬷嬷,躬腰缩肩,一张脸仰起来皱皱巴巴,说话抑扬顿挫。

上官随意点了点头,随她步入内间。

这地方原是个戏台子,太初宫正经观戏,在右夹城北面的百戏堂,连着映日台,距离九州池很近,日朗天晴的时候,圣人走着过去,一路亭台水岸。

自那处修起来,这边儿便乏人问津,一日日荒废,后头派了这个用场。

用途改了,格局还是戏台的格局。

二层表演,底楼、三楼做预备,隔板是活动的,机关打开,神仙将士上天入地,嗖地一下三楼跳出来,博得满堂喝彩。

上官对这地方很熟悉,她刚进宫时,高宗头晚看戏,第二天她们来打扫,跪在地上拿猪鬃刷地,务求把那地板刷的锃光发亮。

穿过戏楼,是个小小的两进退步院落,东西厢房打通的长间儿,从前戏子在这儿换装,化妆,大铜镜嵌在墙上,强光一打,四面反射,亮得犹如身处熔炉。

上官脚一踏进去,便下意识顿住了。

今日只点一根蜡烛,竖立在面小菱花镜前,可是满屋的大镜子彼此对照,愣是折射出密密匝匝光线转折,乍看犹如金芒的罗网,叫人畏惧。

老嬷嬷狐疑转头,回过神来便吩咐。

“多点几根蜡。”

角落几个小小的人影动起来,穿梭在金网的缝隙里,放出新的,更明亮的光芒,然后慢慢整间屋子的轮廓清晰了。

上官交握双手,沉静地等待着,直到看清面前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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