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永存，当坚信正义的人接触到无能为力的黑暗时，信仰崩塌，那样的结局是很可悲的。”闻校长提起了茶几上的茶壶，给他自己又续了一杯。
在淅沥的茶水声中，他缓缓开口，“过去的五十年里，禹国一共诞生了十二名光系，其中八名都以自杀告终，余下四名，则都停留在七级之前，终身不晋。”
沈芙嘉微愕，竟无一人善终？
茶水停在了四分之三处，男人手腕一侧，那双细长的黑眸定定地望向了沈芙嘉，沉声道，“光系虽强，但从长远的眼光来看，我宁愿我的学生不是光系。”
“校长……”沈芙嘉喃喃出声，她又一次真切感受到了闻校长待她的用心。
“所以不用羡慕别人一时的光彩，你未必就比她差在了哪里。”闻校长一笑，“我举个例子，复赛时，你控制监控室的表现——同等情况下，将你换成姬凌玉，我猜她绝没有你的手法高妙，大约只会取攻道。”
“凭她的实力当然可以为所欲为，但如果她面临的敌人实力和她相当——我记得那两名保安和你一样，都是八级？”
沈芙嘉点点头，的确都是八级。
“那就是了，”闻校长道，“如果她面临的敌人实力和她相当，那么会造成什么样的麻烦或是浪费，就不用我再多说了。”
“姬凌玉是禹国这一代年轻能力者的风向标，但沈芙嘉，”闻校长倾身，伸手搭上了她的肩膀，落下了一份重量，他说，“你才是禹国真正需要的栋梁。”
沈芙嘉微微睁眸，她望着面前的闻校长，久久说不出话来。
没有人能用姬凌玉，她的身份、她的性格和她凌驾一切的实力摆在那里，谁也不敢指示她做事，只能把她当做神像来宣传、瞻仰。
真正为一个组织出力干活的，必是像沈芙嘉这样的“普通人”。
“流水不争先，争的是滔滔不绝。”闻校长冲着沈芙嘉一笑，“把这场比赛当做你的资历之一，胜负还看二十年以后，你有的是时间。”
“可是……”沈芙嘉抿唇，她捏紧了面前的茶杯，微不可闻地开口，道，“校长，如果…如果这场比赛，我就是非赢不可呢？”
闻校长心里咯噔了一下，他偏头细细打量了两眼沈芙嘉此刻的表情，片刻，暗自一叹。
“那我只能给你一个建议。”
沈芙嘉立即迫切地看向他，疾声道，“是什么？请您告诉我。”
“不要想着胜利。”
沈芙嘉脸上的笑容凝住了。
闻校长摇头，“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和谁有什么约定，但是沈芙嘉，高三下以来，你求胜心太强了。从前的你虽然要强，也不至于现在这样。”
他多少明白，是宓茶身后那高不可攀的百里名号，让沈芙嘉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她的行事做法越来越偏执，越来越极端，急切地想要向百里一族展示她的实力。
可她忘了，百里是牧师一族，有容乃大，不吝善待任何领域的任何人才，就连她们自己的族长都没有半分战力可言，又怎会要求别人拥有天下第一的战力。
沈芙嘉的努力方向日渐和百里一族的理念背道而驰，越走越偏。一场复赛，就是最好的例子。
胜利绝不是百里家看重的第一要素。
“我还是那句话，流水不争先，争的是滔滔不绝。”闻校长重复道。
沈芙嘉抿了抿唇，脸上刚刚升起的希望瞬间熄灭。
如果可以，她当然不想和争一时的长短，毕竟无论怎么看，眼下她都没有胜过姬凌玉的可能。
可她眼下所缺的，就是这一时长短。
她愿意守在宓茶身边，一生都陪伴在她左右，用时间来表明自己的真心。但如果不拿下这场全国大赛的冠军，宓茶的家人根本就不会让她踏入百里谷一步。
什么样的感情可以在不见面的情况下，维持十年？
沈芙嘉赌不起，她也不想赌，她不能那么久见不到宓茶，她的极限撑不过那么久。
最为关键的是，在她无法进入百里谷的时间里，姬凌玉却能出入自由！
姬凌玉……姬凌玉——只要一想到这个名字，沈芙嘉便如同被一腔咸涩的海水淹没了口鼻。一种无论如何挣扎、如何努力都是白费力气的绝望和不甘充斥在她的齿间，令她牙根发痒，浑身的骨头都仿佛被虫蚁爬满。
见少女眼中的神情明明灭灭，呼吸开始急促，闻校长便知道自己的话没有入她的耳。
沈芙嘉是他这五年任职期里见到的进步最快的学生，也是可塑性最高、最刻苦的学生，如果按照现在的步调，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地走下去，未来前途必不输于他。
能说的他都说了，接下来如何选择只能看她自己。
他不强求沈芙嘉马上领会自己的意思，站起身来，示意她跟着他走，道，“今天叫你来，其实是有人想要见你。”
“见我？”
“走吧，”闻校长拉开了门，“我送你去。”
沈芙嘉想不出首都有什么人要见她，她跟在闻校长身后，两人打了一辆车，在天府酒店停下。
“我就不跟你上去了，”闻校长对她道，“0809房间，见你的是锦大校长郁思燕。”
沈芙嘉拉开车门的动作一顿，扭头回望身后的闻校长，迟疑道，“校长，您要回去了吗？”
“嗯，回去有点交接的事情要处理。”闻校长点头，嘱咐道，“见了她礼貌一点，郁校长喜欢听话的孩子，她看了你的比赛，对你很满意，想要亲自带带你。”
沈芙嘉坐回了原位，望着闻校长，“那您呢？”她从这话里听出了两分告别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