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科场捞人上岸[科举](155)
“我这宗子的日子,是真的难过。”他沉静的侧脸上,第一次露出痛苦的神情,却见不到一滴泪,只是声音里压抑的苦楚,重愈千钧,“我也……过不下去了呢。”
这种压抑的、苦闷的、无处排遣的宿命,一朝撞到同频共振的那个人,足够两个懵懂少年初识春意,即便从未明言,也各自天涯,惺惺相惜。
一如春闺红楼长梦里,宝黛的初逢。
知己最难逢,相逢意相同。
花新水上香,花下水含红。
难怪,原身会爱上他。
上一次误闯将来,走马观花原身一生,顾悄也疑惑,不过是青春年少那微许的心动,为什么他竟能撑着,寻寻觅觅一辈子。
原来跟他一样,不过是除却巫山,再不见云。
“那就不过了。”顾劳斯可不是个丧气的人,“你先是你,然后才是顾影朝。”
这说辞,顾影朝还是头一次听说,他慢慢重复了一遍,“我先是我?”
顾劳斯瞬间打开满级忽悠技能,在家本位的时代鼓吹个人主义,“是啊,圣人都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同理,自己都过不好,如何能带领全族奔小康?”
顾影朝面露犹疑,“小康?”
《诗经·大雅·民劳》篇有言,“民亦劳止,汔可小康。惠此中国,以绥四方。”
“这词说的是百姓劳苦,该叫他们休养生息、稍有所安,由此惠及国民,才能四方安定。
治国之论,叔公还是莫要胡乱僭越,免得惹祸上身。”
顾劳斯一哽,心道你可真是个棒槌!跟族长一样的二愣子!
他一副你听错了的表情,飞速转移话题,“言归正传,所以成年人做什么选择题?科举和族长,为什么不能都要?”
“以后吹出去,只有咱们顾家族长,是正经入阁的二品,举国独一份儿,可不比你太爷爷那呆老头儿硬气?”
这话,大约也就只有顾悄敢说。
顾影朝突然轻轻笑了一下,“听上去好像很有趣。”
顾劳斯一看有戏,立马拉人入伙,“当族长,如果只像你太爷爷那般,管田管人管祠堂,那跟放羊有什么区别?羊还指不定嫌你找的草难吃!我们的宗旨,是要叫族人富足安乐,人心所向的无为而治,才是上治!”
顾劳斯忽悠人时,眼里有光。
顾影朝即便有些存疑,也甘心上当,“那该如何二者兼得,无为而治?”
顾劳斯语重心长,凑近拍了拍少年肩膀,开始狂开空头支票。
“叔公正在干事创业上升期,人手十分不足。如果你以未来族长身份,先入个干股,日后我这读书科考的大业,上了轨道就以顾氏集团命名,作为家族企业,你会是集团终生荣誉总裁,咱们所有的经营铺子、生意,顾氏子弟都将有优先经营权。
如何?以后你这族长,不仅二品,还手握经济大权,一个小小顾氏,还怕治它不了?”
所谓的“上升期”“集团”“干股”,顾影朝其实并不大懂,但顾悄新花样多,学里他早已习惯。他说得在理,权钱在握,是比祠堂空守,能带给族人更多的便利。
所以静默片刻,他决议一试,“需要我做什么,还请小叔公明言。”
这是同意了呢!顾劳斯心中一喜。
顾情离职后,总编缺位,这下总算逮着了。
又忽悠到一个不要钱的冤大头,嘿嘿。
“咱们这里头,现下做的几样事,比较成熟的,就是编书卖教辅,家里几个丫头负责收集抄录汇编整理,先前是由我妹妹审核,我父亲把关,现在他二人都去了南京,缺个总编,我看侄孙你自小博览群书,眼界开阔,可当此任!”
对外,苏青青和顾情,是同去了南都的。
顾影朝闻言,一整个僵住。
沉静的公子脸再也绷不住,一寸寸开始皴裂。
感情外头学子们疯狂追捧的那些书,都是妇人女子同纨绔编出来的?
第一次接触集团核心机密,他就觉得脖子上头一凉。
这种一不小心就闯进不法组织的危机感,令他垂死挣扎着问出一个问题。
“所以顾玉……既不是顾慎,也不是顾恪,是……”
不好,一时激动,穿帮了!
老底漏了个底朝天的顾劳斯“哎呀”一声,惊跳起来,“明早就要启程,来不及去叨扰族长大人了,你今日干脆别回去,咱们就私奔一回吧。届时让我父亲去跟族长解释好了……”
他一时正经,一时不正经,荏弱苍白的外表下,却有一颗生机勃勃的心。
顾影朝静静看着他欲盖弥彰,大约有些情急,那双盛满星辰的眼再度微微泛红。
他一时心绪激荡,突然抬手轻轻覆上,轻轻道。
“小叔公不必惊慌,子初会为你守住一切秘密。从前是,以后也是。”
掌心有纤弱的羽睫翕动,脆弱而微凉的眼皮,贴着他指尖颤动。
那触感猫一样,再次在他枯燥的一生里,划下一道不会褪色的痕迹。
一如那年,青竹筒里振翅的小鸣虫。
那一声短促的“吱吱唧——”无端入梦,成为他此后春夏秋冬四季不变的鸣奏。
那声音,分明是在一声一声叫嚣:致知己——
顾劳斯愣了三秒,才缓过劲。
他经历过的大风大浪不知凡几,从小到大因为一张好脸和离谱的分数,排队追他的小姑娘能随便围起来大操场。
但男学生表白,还真是头一遭。
尤其,这男学生还挺会撩……
顾劳斯尴尬地清清嗓子,退后一步,避开少年灼热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