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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科场捞人上岸[科举](277)

作者: 斜阳边鹤 阅读记录

于是,他寸步不离,生拉硬拽着表弟最后进了一间房。

汪惊蛰一边吃瓜,一边惊叹。

“不过十年,世道变化可真快,就是京师当年南风盛行,也不敢如此猖獗……”

啧啧,又是妹夫,又是表兄,这些世家子,玩得可真花。

都说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满身是谣够开窑厂的顾劳斯淡定决定,甭管傻子的嘴,爱护自己的腿,花力气解释,不如早早躺平。

他们落脚的地方,叫山榉关。

是徽安商道一个重要关口,也是因商兴起的临市集镇。

距离歙县,已然百里之外。

几人快马加鞭跑路,到山间腹地时,正一片黑灯瞎火。

旅人入梦,虫鸣唧唧,甚是安宁。

只旅店门头几挂灯笼,在夏夜里亮着几许暖光。

投宿闹出的小小动静,并未惊扰漫漫清夜。

只是他人劳累,倒头便睡。

唯有顾劳斯自作孽,某处难以启齿的疼,叫他澡也不敢洗,觉也睡不着。

擦个药,又折腾出一身热汗。

屋里实在闷不下去,他只好岔着腿扶着墙,摸到旅店中庭桂花树下。

夜凉如水琉璃滑,自起开窗放月归。

这情景,说纳凉也行。说睹月思人也可。

怎么定性,主要看是谁在看。

苏朗守在一边,自然知道他是腿疼得厉害。

出恭的小猪撞见,只觉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叔公很有夜钓的嫌疑。

于是他恭也不出了,掉头回房,紧迫盯鱼。

而汪老大人赶来,看到的又是另一番含义。

小老头穷追猛赶老骨头差点颠散,一个照面对上的,就是顾劳斯高深莫测的脸。

月正光明,天阶若水。

少年闲庭静坐,运筹帷幄。

端的是一副请君入瓮的架势。

他不由绷紧老脸,暗叹长江后浪推前浪,果然后生可谓。

“看样子,小夫子料定老学生要来,早已等候多时。”

这还真不是……

顾劳斯有些许汗颜。

他瞅瞅苏朗手中蒲扇,又瞅瞅一身短打的自己,咳了咳到底没好意思说出真相。

“老大人气势汹汹而来,是准备暴力拿人?”

顾悄瞅着他身后几个“孔武有力”的粗使婆子,额角跳了跳。

该说不说,这阵仗真要来全武行,苏朗大约是……真招架不住。

汪铭听出他语气不善,但也无可奈何。

“小女……我那孙女幼年失怙,确有疯癫之症,若能带,何用拿?”

顾悄也不与他强辩,只一句话四两拨千斤。

“既有疯症,更不能忌病讳医,顾家别的不行,大夫倒还拿得出手。不如就请汪姑娘与我同行,届时好请林大夫替她诊上一诊,早治早好,莫要误了姑娘前程。”

汪铭蹙眉婉拒,“早年京师,有幸已寻过林妙手,这疯症他也束手无策……”

“汪大人也说是早年。”顾劳斯笑着打断他,“您老有所不知,这些年林大夫只我一个病患,无俗务缠身,反倒有空专研疑难杂症,医术早非当日可比,后生以为,还须一试。”

老头是个急性子,慢太极打两个回合,就没了耐心。

他苍老的脸上露出痛苦神色,话语也直白起来,“顾家小子,你我平素亦师亦友,有忘年之谊,便体恤体恤我这把老骨头,莫要叫我为难。”

“我只剩这一个后人,再也经不住白头人送黑头人的彻骨之痛了。”

说着,老头竟是要直直跪下,被苏朗眼疾手快扶了起来。

顾悄沉默了。

老汪话说到这份上,他确实劝无可劝。

求生还是求仁,从来仁者见仁,生者看生。

各人自有各人的答案,强求不来的。

正当他想要放弃的时候,汪惊蛰发飙了。

“爷爷,你只想叫我活着,可有没有想过,死了的人他们在哭?”

她披头散发,如鬼魅一般立在回廊转角。

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听了多久。

惨淡月色自她后方倾泻而下,拉出一个黑洞洞的人型剪影。

顾劳斯搓了搓胳膊,突然觉得有点冷。

少女嗓音空灵幽暗,缓缓哭诉。

“这些年,我夜夜听汪纯在哭。

他哭他无铭无碑,无处安身;他哭行凶的道貌岸然坐高堂,他死了还要家破人亡。”

“棠棠也夜夜在哭。

他哭他疼,哭他为什么生来就须死;哭他为什么找不到父亲……”

她说得极其认真。

好似她的身侧,正站着两个模糊影子,争相借着她的身躯呐喊。

“父亲,他们在我身边,哭得我肝肠寸断,哭得我昼夜不宁。”

她迈进几步,阴恻恻质问,“可父亲您,为什么总是装作听不见?”

夜风倏忽吹过,顾劳斯猛地打了个哆嗦。

他头皮发麻,小挪几步,慌里慌张抓住了苏朗的胳膊。

苏护卫一僵。

好嘛,忘了这主子他怕鬼。

爷孙,哦不,鬼上身已成父女,二人对峙仍在继续。

汪铭痛心疾首,“听得见又如何?死了的难道还能再活过来?”

“汪惊蛰,你到底要疯到什么时候?是不是非得爷爷也豁出去这条老命,你才肯善罢甘休?”

“是的。不成功,便成仁。”

汪惊蛰的声音冷静到冷酷,“爷爷,你怕死,但不要拦着我。”

只这一句话,就抽走老头全部的精气神。

“我与你不同,势必要清算这旧账,为枉死之人修坟立碑,叫他们魂灵得一处安憩。”

“若是不能,”她拔下簪子抵住咽喉,“今日不如一道死了,图个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