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显是笃定,并没有认错的意思。
夭枝微微一顿,竟不想他还能认出她来。
夭枝坐在院子里,张子即替她倒了茶,他抬眼看过来,为官已久,早已褪去往日青涩之意,“姑娘果然没有任何变化。”
夭枝端茶的手停下来,“你不害怕?”
张子即摇了摇头,岁月已经在他面上留下了痕迹,他眼角道道纹路,却还是不减风采。
“夭姑娘,你是神仙对吗?”
夭枝手顿在原地,这是头一个相信她是神仙的凡人。
她放下茶盏,站起身便打算走,她无意扰乱凡尘。
张子即思绪却似乎飞到很远,“实不相瞒,我自懂事以来便一直做同一个梦,在梦里我是一国君王,可国库空虚,我处处受制,为钱愁烦,总有一个女子来看我,她说她是我的保护神。
她每日都来看我,烦我所烦,愁我所愁,后来我们相知相恋,我因她的指引寻到宝藏,却没想到她会因为此事徇私被天界召回。
她离开之后,我再没有见她出现。”
夭枝脚下一顿,只觉此事耳熟。
竟是他……
她当初临时顶替做仙官,就是因为前面女仙官出了事……
夭枝没想到会这般巧,一时说不出的感慨。
张子即说完这些看来,话间诚恳,“我本以为这些梦只是假的,却不想见到了姑娘,你也一样屡屡来顾看我,且每一次都是在我危险之时出现,到如今已过去半载年华,你音容相貌却没有改变,我更加确信这梦是真的。”
夭枝自是没想到他能记得,想来是那时天下大乱,孟婆汤稀释了太多,才叫他还有前尘往事的些许记忆……
只是他已拥有不同的人生,他还会执着于前尘往事吗?
她见过宋听檐,洛疏姣,他们也早与往日不同,往昔种种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张子即却视线而来,似乎苦苦追寻着一个答案,他站起身,冲她伸手作揖,深深鞠躬,“请姑娘解一解我这几十年的梦,我这梦里人可还安好?”
夭枝默叹无声,没有直面回答,亦不算泄露天机,“你既是做官,应该知晓官员数量基本固定不变,除非上一任出事,下一任才会上任。”
结果已然不言而喻,直白难免伤人。
张子即站在原地,久久都未开口。
一入深秋,树上叶儿被风吹过,打着旋儿慢慢落下,寂静无声。
“所以我永远都见不到她了?”
“死了自然是连一丝一毫都不会留下。”她坦然开口,这也是她接下来的结局。
她看向他,不知是在对他说,还是对另外一个人说,“前程往事皆已过去,故人已去,你便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张子即着急上前一步,“姑娘可有什么办法能让我永远记得她,我记得她的名字……”她叫啰啰……
“你总会忘记的,此生终了便会将她忘干净,这是命。”
他闻言苦笑出声,“如此,果然是天命难改。”
夭枝垂下眼睛,转身出了院子,只觉唏嘘。
都是注定会忘记的,就像他……早已不需要她这个先生了。
而她如今也逃不过一个命字,她才走出巷子,便见天兵站在不远处。
她默然几许,即便早已做好准备,却不想来的这么快……
…
高耸入云的宫殿,玉龙石柱直冲云霄。
天兵传来消息,人已抓住,正押送回来,这事转眼间便传遍了九重天,毕竟乃是大事,夜观天象都能察觉有异。
天界不是没有出过这样的事,但夭枝是未来天帝的弟子,本就受众仙关注,如今这般自然是天大的事。
大殿上一片寂静,几大上古遗族的人气势汹汹站在殿中,众仙皆静,连流云飘过都是无声。
宋听檐进殿上前。
天帝端坐在玉座之上,“人已经抓到了,你且听听罢。”
天帝话落,殿中便哗啦啦跪倒一片,“陛下,请为我等做主!”
天帝不见丝毫怒意,而是看向宋听檐,开口如寻常般问道,“此人是你的弟子,妖界你也去看过了,你待何言?”
宋听檐平静开口,“高祖父,既有证据,需先听听在场之人如何言说?”
天帝不置可否,宣人进来。
宋听檐站在大殿之中平静等着。
外头传来动静,数千阶的台阶往上而来,夭枝被绑着捆仙绳,押进大殿。
“人来了。”
“此子狡诈,竟逃了这么许多日。”
宋听檐转头看去,却见夭枝一身狼狈出现在视线中,她全身白净的衣衫沾灰,一张小脸瘦得厉害,苍白到毫无血色。
宋听檐视线微顿,微微敛眉。
夭枝迈进殿内看见这么多人,脚步微顿,还是一步步走进来,一眼便看见了殿中跪着的云侍颜、周知御二人。
周知御,他活着?
她明明一剑穿心而去……
夭枝瞬间觉得不对,若是他们活着,事情绝对和她所想的有出路!
可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如今他们活着,可看他们这般眼神,俨然她就是凶手一般。
夭枝沉默下来,心中瞬间升起希冀,她被带到前面跪下,她看向前面的宋听檐,声音微低,“师父。”
宋听檐闻言看着她未语,良久,他面容肃然,“发生了什么?”
夭枝亦不知该怎么说,她只知道她必然不可能杀人,更不可能杀狇奚。
她见到他无端心安许多,他必然会救她,她声音嘶哑,“师父,我没有,我记忆里没有杀人,当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