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俗情(134)
三法司朝审死囚的日子就要到了。
静临从谢琅口中知晓了许多朝中大事。
譬如高和致仕,新君启用刘阶,尊为首辅;郑珏郑公公被提拔为司礼监掌印太监,依旧提督东厂。
再譬如,谢琅本人调任吏科给事中,虽品级不变,却从闲职跃为言官之首;曲炎被寻了个由头,贬到西南烟瘴地,听说刚到任不久,便一命呜呼了。如此,果真如段不循当时所言,刘阶到底帮了忙,终于为银儿报了丧母之仇。
喜事连连,静临在家中摆酒,宴请翠柳、银儿和谢琅。
酒过三巡,银儿携翠柳归家,谢琅便看着静临一杯接一杯,喝得双颊酡红,双眼迷离。
她的酒量不浅,若拼起来,怕是要比谢琅略胜一筹。
“别喝了。”
谢琅劝道,手轻轻按在静临露出一截的腕子上。
静临拍开他的手,顾自又斟了一杯,站起来,探到桌对面,与谢琅碗筷边的空杯一碰,“干杯!”
谢琅拿她没办法,便眼见着她醉态愈甚。
“就这样高兴?”
谢琅不劝了,端坐在椅上,淡笑着问她。
“你……升了官,银儿,报了仇……一件接着一件的大喜事……我们所有人,都……很好!高兴,实在高兴……”
静临是醉了,大着舌头,将高兴说得欲哭无泪。
谢琅定定地望着她,叹了口气,也将自己的杯斟满了,“皇上圣明,大赦天下,泽被万民,琅亦感怀。当满饮此杯,敬圣上!”
静临眼睛发直,嘴角咧了咧,分不清是笑意还是哭意。
手一松,杯中酒撒了一桌,人歪在桌上,醉过去了。
谢琅碰了个空,苦笑着收回手,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第67章 轻薄往事随风散,各自缘法各自空
重阳第二日是霜降,谢琅告了一天假,一大早雇了马车来到乌义坊。
戚氏刚给静临送过早饭,正捧着托盘往柳兰蕙母女那屋去呢,就看到谢琅穿着一身绀碧的衣袍,自大门往里走。
这衣裳的颜色偏深,是黄昏时晚霞贴近地平线的深青金红,穿在年轻的玉面郎君身上,透出一股和往日不一样的沉稳风度。
戚氏一边招呼“今日可早”,一边贪看了半天。
后生实在俊俏,怪不得被两个姑娘明抢,若是她自己年轻一回,保不准也跟着萌动春心呢。可惜如今成了老帮菜,所有的指望都寄托在唯一的儿子身上了。只盼着有朝一日三秀也能出息出息,金榜题名,入朝为官,到时候就和这位谢大人一样,被女人抢着要,没准还能省下一份聘礼、赚得一份嫁妆呢!
戚氏揣着不着边际的妄想,盯着谢琅进入后院。
柳兰蕙母女收了早饭,又要她去偷听,给她们当耳报神。
静临昨夜没有睡好,倦怠令她的双目显得大而无神,今日的妆画得也很不顺。
粉不够,补一下,又多了。
眉不显,勾一笔,又太粗浓了。
存了三分气,口脂便也往唇外多涂了三分。镜中人半张脸轻佻,半张脸寡淡,滑稽得令人懊恼。
怎么看都不顺眼,索性再次盥手净面,来了个素面朝天。
衣裳也没心思搭配了,平日穿什么,这日就穿什么。
谢琅来到堂屋门口,看到桌上漆盘里的糕和汤原封未动。
她眼中残存着未来得及掩饰的焦灼,随口与他应对,“刚吃过,你吃了么?”
谢琅驻足在门口,余光瞥见戚氏插着黄铜簪的半个发髻。
“我已向父母禀明退婚之事。”
声音朗振,像是朝堂答对。
静临便也瞥见前院那只偷听的耳朵,收回目光,静静地待他的下话。
“事情万没有久拖不决之理,最迟,在年底之前。”
最迟在年底,若是冉宝儿还不同意退婚,谢家就要先发制人了!
戚氏赶紧将这个新鲜热乎的消息报给柳兰蕙母女。
“他自己这么说的,还是家中父母也同意了?”
冉宝儿问。
“这……”戚氏迟疑,“听这话儿……应该是家里的意思。”
“应该?”
冉宝儿拔高了语调。
戚氏便没好意思要银子,讪讪笑了笑,“我再去后边看看。”
她一走,冉宝儿朝着门口啐了一口,便坐到柳兰蕙床边哭天抹泪,“娘!怎么办啊……”
柳兰蕙嘴唇干得起皮,口中发苦,“宝儿,听娘的话,过几天,待我好些了,咱们赶快回徽州……你表哥……咳咳……你表哥至今也没个音讯,娘心里不踏实啊。”
冉宝儿撤去柳兰蕙腰后的软枕,扶着她躺下,“哼,表哥最会装死,谁出事他都不会出事。娘有这功夫,还是心疼心疼您自己的亲生女儿吧。”
柳兰蕙想骂她几句,一着急,心先翻腾折个,将嗓子眼堵住,话出口就都变成了细碎的咳嗽。
冉宝儿起身去给她倒水,回身看她娘咳得面色发红,心中倒有了一个主意。
-
谢琅雇的马车很宽敞,静临与他坐在一侧,中间隔的距离还能塞下一个彪形大汉。
他方才那番话,无异于给柳兰蕙下了战书,并告知了最后期限。
同时,也是对静临的……安慰?承诺?讨好?
或者是,一种交换。
换的是今日她与他同去顺天府尹大牢,迎接段不循出狱。
“借人家的五两银子,攒够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