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俗情(151)
翠柳忽然想起名安涎皮赖脸求自己的模样,一下子闹了个大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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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临勾头回家,刚转过墙角,一眼看见门前伫着的谢琅。
他面朝着大门,背薄脊直,像是一面千仞壁,不像段不循那厮,虎背熊腰,宛若山匪。
静临将脚步放轻,走得更近了才看清,谢琅今日穿了身应时的绵羊太子图玄青披风,一手负后,一手自然垂下,手里握着一只卷轴。看样子是在犹豫要不要进去。
“清和。”
静临唤了他一声。
他蓦地回过头来,面上现出吃惊,随即露出个温雅的笑貌,“今日休沐,来看看你。”
特意起了个大早,怕她又去了天宝阁,幸好。
“吃过早饭了么?”静临问他。
“吃过了。”
静临猜他是在说谎,“翠柳新蒸了羊肉饺子,还剩了许多,我给你取来。”
“不必了。”
谢琅拉住她的手,“给我沏一壶茉莉香珠罢。”
他的拇指触在掌心,那里的纹路似有所感,惊蛰一般蜷起身子。
静临笑着答了个“好”,手不动声色地抽回,上前去拂了拂他肩上不存在的灰尘。
二人并肩而行,穿过外院,一路行至静临独居的第二进宅院。戚氏“嘬”了好几下嘴巴,又跑去敲冉宝儿的房门。
静临端着茶盘出来时,谢琅已经脱了外袍,露出里面的宝蓝色直裰,腰间玉带上的镂空鎏金球静静地悬着。
“怎么样?”
他回身接过茶盘,放到几上,静临才看到墙壁上新挂了一轴九九消寒图。
“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她将上面的九个字逐一念出。
“嗯,”谢琅走过来,轻轻揽着她的肩,“你看,每个字都是九划。数到九九,淑气催晴,春日便来了。”
花朝,清明,上巳,发乎情而止乎礼的佳节尽在早春晴日。
尤其是上巳三月三,兰汤沐浴,春服既成,年轻男女临水踏歌而嬉。溱与洧,浏其清矣。士与女,殷其盈矣。谢琅遥想古人遗风,不禁心驰神往。
“徽州如何过上巳节,也会禊饮踏青么?”
“……三月三日是北极佑圣真君的生辰,我们会在这一日去道观祈福,酌水献花,消灾弭祸。”
静临不知他为何忽然问起这个,随口一答,目光落到他腰间的鎏金球上,手也跟着过去,抬眸睃着他,嫣然一笑,“平日倒是没见你戴过,怪好看的。”
谢琅面染薄红,随手将东西解下来,搁到静临掌心,“你喜欢?送给你。”
静临提着鎏金球到窗边,对着崭新的晨光细看,“这里面是什么,好像是符篆。”
“哦,大概是。这是母亲去庙里求来的,说是能辟邪除妖,消弭业障。……怎么,你不信这个?”
他忽然发觉静临此刻噙着个很厉害的笑容,眸中的艳光像是带着钩子,“其实我也是不信的。若你不喜欢,我不戴了便是。”
静临将那小球掷还给他,依旧是笑着,声音却已是冷冰冰的,“什么业障?是我这个业障罢了!”
谢琅一惊,“你这话什么意思?”
静临一扭身,已伏在几上掩面而泣了。肩膀一耸一耸,髻上的银钗跟着轻颤。
谢琅被她突如其来的一哭弄得手足无措,半晌往前挪了一步,折了腰,伸出手轻轻抚她的背,“我实在是不解其中缘故,你好歹教我弄个明白。”
静临抬起脸来,眉目蹙成烟堤垂柳,睫上犹带着泪珠,“你不明白?自个儿去前院看看就明白了,何必在这里与我饶舌!”
谢琅大致猜出怎么回事,小心试探道:“她也有一枚,对么?”
静临的泪珠串成了线,噼里啪啦地顺着两腮往下掉,哭得人心里酸软,“还说你不知道!”
“静临,”谢琅实在冤枉,“我发誓对此事毫不知情,若有半分欺瞒,天打五雷轰,不得好——”
静临的手覆在了他的唇上,尽管隔着一方崭新的帕子,他也觉得四肢百骸有一瞬间的酥麻。
“你也不要在我这里赌咒发誓,”她仍没打算放过他,“咱们之间,总归是我高攀了你,你不说,我心里也明白。你做下的事情,我不知道的可多着呢。”
谢琅语塞,默了半晌,“请郎中一事的确是我的错。我想的是,她早日康复,也好早日启程离京。怕你多思,便没有告诉你。”
“多思?呵!一个是未过门的妻子,一个是病痛缠身的岳母……你们才是一家人。我算什么,我娘殁了,家没了,什么都没有,心里想得多些,还要被人说是多思……”
静临的哭诉是徽州五月连绵不绝的黄梅雨,恼烟撩雾,浮翠虚岚,望断行云无觅处,梦回明月生南浦。
谢琅依稀从她的泪眼中辨别出一点真心,一颗心便也被这黄梅雨淋得潮湿了。
于是便弯下了只跪君亲师的一只膝盖,蹲跪在她身前,“要如何才能原谅我?”
黄梅雨抽抽搭搭地止了,“你去把她那个要回来。”
谢琅听到自己的脑子“嗡”了一声,似有高柳乱蝉嘶。
“我们把这个扔了便是。你若想要,咱们一起去求一对更好的,一人一个戴着,再无旁人的事。”
“不,我只要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