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俗情(181)
她要不提,她都快忘了老苍头那吃白饭的老东西。
“成啊,成!”戚氏忙不迭道,“求娘子再开开恩,给我个容身的地方,我这就给娘子写文书。”
“别蹬鼻子上脸!”静临叱道,“五两银子够你活到开春了!”
“娘子!”戚氏又跪下了,痛哭流涕道:“大过年的,我有银子也没处花去呀!街上那些无赖子都盯着我呢,这银子……唉,我这条老命怕是担不起啊!”缓了缓,她又哽咽着祈求道:“这宅子那般大,赏我一个狗窝大的地方也就够了,等开春儿我就走,绝不会再碍您和段大官人的眼!”
静临将脸一扭,“宅子不是我的,我说了不算。”
戚氏又忙不迭地凑到她跟前去,“我的姑奶奶,谁不知道您的话最好使,他的不就是您的么?”
段不循经坊门往这边走,正将这边儿的一幕看得分明。
眼瞧着静临穿着身白绉对襟、蓝布裙子,腰上扎着个半新不旧的赭色围裙,脑袋上还包着一方红绡帕,知她是又鼓捣那些胭脂水粉了,仍微微皱了眉。
好看,可惜忒素了些。
旁人头上尽是些翡翠宝石西洋珠的,她那么爱美,在穿着打扮上却对自己如此吝啬。
静临一连数日没见到他,冷不丁见了,一时挪不开目光。只见他头戴直檐大帽,身披玄色貂鼠大氅,胸前纽着金亮的蟠龙扣,长腰身上勒着一圈金丝玉带,衣袍下缘露出宝蓝色织金插摆,足蹬一双金底皂靴,整个人英姿勃发,神俊非凡。一想到自己这般形容,又低了头,将石杵背到了身后。
段不循嘴角漾起一丝笑,瞧着她的模样,答了戚氏的话,“你说的对,我的就是她的。”
静临瞪了他一眼,一扭身回了屋。
她想,等他进了屋,看到桌上写有自己名字的拜帖,保准儿会像癞皮狗似的过来敲门。
想着便坐到妆镜前,当先拆了头上的红绡帕子。
第90章 卖官鬻爵论祖荫,高朋满座灌不循
段不循回到屋里,当真先去查看了桌上那一沓宣纸。可惜挨张翻了一遍,始终没见到想见的那个名字,心里微微有些失望,看“伍千里”三个明晃晃的丑字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直接撕成了两半。
去灶上生了火,将带回来的饼子胡乱热了,就着罐酱腌菜,终于吃了顿踏实饭。
算起来这还是正月里头一顿踏实饭呢。
儿时吃这样简陋的饭蔬时,总要与爹娘闹,怪他们没本事,不给做荤菜吃。挨了一顿好打,眼泪就在眼圈里晃荡,依旧死犟着不肯哭,梗着脖子放狠话,说什么等将来有出息了,一定要顿顿山珍海味,非鱼翅熊掌不吃。
那时候哪知道鱼翅熊掌的滋味,就是在宴席上见到了也认不得的,只是苦怕了,对人上人的日子充满向往罢了。
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了,才知道原来鱼翅熊掌并不合自己的胃口,饿了最想吃的还是家常饭菜。
人果然是奇怪的动物,欲壑难填是他,心如止水也是他。
段不循目光落到被自己撕成两半的“伍千两”上,忽然很好奇,他这么多年挥霍着,吃喝着,天南海北地逍遥着、玩乐着——就不腻么?
名安打外边回来,先笑嘻嘻地给段不循打了个千,随后就着水壶嘴灌了口凉水,刚要坐下,一眼瞧见裂成两半的“伍千两”,立即忿忿道:“他怎么又来了!年前已经要了一千两,这才多久,又要五千两,真当咱们家有金山怎么着!”
说着也不顾段不循的脸色,径坐到他身边,“爹,您与我交个实底,当年伍民对您到底有什么恩情,值得您这么惯着他?”
这话在心里已经憋了好几年了,从前岁数小,段不循几句话就能给他糊弄过去,如今他也是个大人了,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
段不循面无表情地递给他一张饼,“你谢三叔家的,尝尝。”
名安一撇嘴,“又想糊弄我。”接过来咬了一口,又就了口酱菜,吃完又夹了一筷子,“欸,这瓜片腌得好,咬起来脆生生的,咸淡也正好。”
指着另外一罐,“那罐没开呢吧?回头我给翠柳送去,她最爱吃这个。”
段不循扯出一个极为慷慨的笑容,目光和善,“还有什么想送的?一并送过去。”
名安嘿嘿一乐,无赖道:“这不是想着冉娘子也爱吃嘛!”
瞅着段不循又挤兑道:“银子几千两地花,怎么酱瓜就这样小气了?”
“这是你谢三叔家的。”
段不循淡淡地重复了一遍。
名安眨巴眨巴眼睛,回味出其中的意思,差点憋不住乐出声来,苦忍了半晌方道:“爹,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段不循面无表情,“不当讲就别讲。”
名安噎了噎,“……其实也没什么不当讲。翠柳跟我说,其实冉娘子与谢三叔在一起……结伴走路,不过是为了与那冉宝儿斗气。其实她心里并没有……”
“我知道。”
段不循淡淡道。
名安疑惑地抬眸,既然知道还喝什么醋,误会解开了不就好了。
“为什么忽然与我说这个?”
“吏部那边不是有消息了么,四川那边儿出了实缺,最迟五月份就得动身了。我这一走,您身边也没个人照应,我寻思着……”名安哽咽住,“寻思着您快和冉娘子好了吧,这样我走得也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