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俗情(185)
冉宝儿刚要上前搀扶,沈昭华的手已经先一步扶上了谢夫人的手臂,柔声道:“伯母勿要动气,他去自任他去,总是要回家的。我们两个陪着您走桥,走一走,百病消……”
谢夫人欣慰地拍了拍沈昭华的手,“好孩子,你果真是个好孩子。”
冉宝儿跟在身后,面上仍是僵硬地笑着,一口牙已经咬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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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临!”
谢琅追到静临身前,回身站定,将画往她面前一递。
静临垂着头,只能看到他未来得及换下的宽大官服袖口,那袖口向上挽了一截,露出下面的潇竹暗纹内里。白皙劲瘦的一段小臂尽头是持画的手,修长而骨节分明,看着有温暖干燥的触感。
可惜手里的画尚未完成,边缘处又被泥水污了。
“这画师画得不好。”他嗓音淡淡的,像是压抑着情绪。
“还好。”静临将画接过。
“我也学过丹青,虽无妙笔,到底也堪装裱成轴,增饰四壁。”
他是个谦和恭谨之人,鲜少说这样自负的话。为何偏在这时说起画技来?
静临讶然抬眸,月余不见,他似是瘦了,显得轮廓愈发深邃了。眉蹙着,眸中似有愤怒,又似有凄苦。复杂的神色。
身后一轮金色的满月已升至中天,清冷的辉光落在他如玉的面孔上,似是将他的痛苦也定格了。
静临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不忍再看,又垂下头去,狠心道:“我寄给你的信收到了么?”
“我并不认识沈昭华。只是在六部值房见过两次,彼时她女扮男装,跟随在沈大人身侧,我还以为她是随从的文吏。”
静临的心像是浸泡在一池温暖的酸水中,有种酸涩的钝痛在心上缓慢地蔓延开。
“没必要与我说这个了。”
“怎么没有?”谢琅忽然变得疾言厉色,双手握住静临的肩,“你就没有别的话想与我说了么?”
该说的不都在信里了,还能说什么?
静临心一横,向后退了一步,“清和,我对不住你。”
谢琅默然无语,像是在逐字体味这话的含义。
忽然,前后的人流快速地涌动起来,向着桥下而去。静临隐约听到有人在说“走水了!南边走水了!”
偏头去看,脸忽然被谢琅的双手搬过,仰起头,看到他的面孔近了。
直到仅余一寸之距,他又停了。
“你有没有过、有没有过一点点——”
身后的喧哗声陡然变高,高到吞没了他近乎哀求的尾音。
“乌义坊的玉颜堂着火了!”
“不是玉颜堂,是旁边的柳家大院!”
……
“糟了!”
静临猛地将谢琅推开,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不循还在家,他喝醉了!”
下一刻便拉着银儿像桥下飞奔。
谢琅的手一空,心也跟着空了。
第92章 纷纷灿烂如星陨,赫赫喧豗似火攻
“静临!”谢琅快跑几步追上她,“跑再快有什么用,到对街脚行赁一匹马!”
“都出来观灯了,有几个脚行开门的?你与银儿去,我先回,都不耽误!”
谢琅无奈,只得道声“也好”,正欲过街去,忽听身后有一女声急唤“清和!清和!”,回头一看,却是沈昭华。
沈昭华快步走上前来,语气急切道:“我家的马车就停在桥下,救火要紧,你们快去吧!”
谢琅略怔了一瞬,见她一双杏眼尽是诚恳,立即抱拳道了声“多谢”,一手拉着银儿,一手拉上静临,飞奔到桥下,径自钻进了马车。
冉宝儿急走几步到沈昭华身侧,尖声埋怨道:“救火是什么儿戏事么,沈姐姐不劝住他便罢了,怎么还鼓动他过去!”
说着将谢夫人的手臂一挽,哽咽道:“伯母!这可怎么是好,我实在担心他……”
谢夫人方才光顾着震惊,此刻听她这么一说,倒也真的有些担心起来了,看向沈昭华,道:“清河这孩子,平常看着稳重,做起事来怎么这样毛躁!”
沈昭华面上扬起一个得体的微笑,不搭谢夫人的话,却对冉宝儿道:“妹妹此言差矣。正所谓‘山河不足重,重在遇知己’,清和与段大官人乃是知己挚友,他又是个至诚至性之人,朋友有难岂能不闻不问?若依你所说,岂不是逼他做小人?昭华拙见,咱们做女子的还是本分些好,勿要小肚鸡肠,平白生事,没的给男人掣肘。”
话说到最后一句,俨然已是教训的口气了。
冉宝儿窝火得要命,却恨她将话说得冠冕堂皇,扯虎皮做大旗,似乎只有她才是守妇道、讲女德的。
一时哑口,想不出更好的话来反驳,只好委委屈屈地将谢夫人的手臂又拉紧了些,哀怨地道了声“伯母!”
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谢夫人也被沈昭华的话噎得发闷,先前对她那份热络就冷了几分,心里一时也有些动摇,不知这门亲结的是福还是祸了。
小家碧玉拿不出手,大家闺秀又太有主意……左右为难,真是左右为难啊。
谢夫人这辈子最厌烦的就是拿主意,此刻被两个准儿媳一左一右架在中间,只觉得刚缓解的头痛又发作了。
将手臂从冉宝儿的手中抽出,扶上雅红的,有气无力道:“年年十五都是一个样,也没什么意思,咱们回吧。”
冉宝儿回眸瞥了沈昭华一眼,紧走几步跟上谢夫人。
三人逆着人流,慢慢消失在桥下的阑珊灯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