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俗情(242)
冉宝儿落后半步,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旁。穿着身大红缠枝莲纹的褙子,外面也没披一件御寒的袄子,脸色冻得发青,嘴角的笑容十分僵硬,面上厚厚的一层粉被风一吹像是要裂开。
见马车停住,伍民走过来牵她的手,她眼里流露出厌恶,很快又换上了顺从的表情。
下人将车帘打起,段不循当先下来,目光在冉宝儿面上一扫而过,回头去搀车里的人。
冉宝儿被他这一眼看得几乎无地自容,他转过身去,她又贪看他高大挺拔的身姿,一时竟觉得这人招女人喜爱处更胜谢琅,衬得身旁矮小肥胖的伍民愈发不堪入目。
“你们女人都爱他这样的”,伍民冷笑一声,压低声音恶狠狠道:“可你也得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行。”
冉宝儿的手都要被他攥折了,却是不敢收回,只能生生受着。目光落在才下马车的静临身上,眼睛骤然一缩,手上的疼也忘记了。
她头上并未簪戴,发却乌油油地黑亮光洁,面上亦粉黛不施,皮肤天生白滑细腻。经了一场大病,她不见憔悴不说,气色反倒好得令人生气,原来不过是小有风情,如今看着竟是明艳照人,身上也多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劲儿,令人看了移不开目光。
到底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段不循腰缠万贯,想必是流水样的补品日日不要钱似的往她口中送,所以她才能恢复得这样快罢了。
伍民再不好,终究是不缺银子的,自己将来过得未必比她差。冉宝儿死死盯着静临,一面在心中如此宽慰自己。
静临手里抱着一只掐丝暖炉,身上披着件雪白的狐狸毛领披风,下车后也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冉宝儿,那目光与段不循如出一辙。
冉宝儿心中恨极,却是朝着来人一福身,柔声道了句:“姐姐,姐夫。”
伍民面上的伤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此时端着的是副一笑泯恩仇的神色,听冉宝儿这么一说,当即哈哈大笑,拍着段不循的肩膀道:“不循,想不到我们兄弟如今竟成了连襟儿。”
“姐姐。”冉宝儿落后两步,靠静临近了些,“父亲许久不见姐姐,心中想念的紧,这些日子天天念叨你呢。”
“是么。”静临淡淡道,她早已知道冉常来京的消息,心中倒是无波无澜,只当是来了个无关紧要之人。
一行人走到正屋门口,伍民将段不循肩膀一揽,“这边请,咱们先喝着,教让她们姐俩去和爹娘说几句体己话。”冉宝儿则引着静临往西稍间去。
段不循脚步却停住,接着转变了方向。
伍民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新姑爷还没见过泰山大人,倒是应该先去拜见一番。”
西稍间内,冉长与柳兰蕙已经端坐在上首等着人了。
冉常心中不安,屁股便坐得不踏实,他还记得冯象山那凶神恶煞的模样,段不循手底下的人就有那样的能耐,那段不循本人该是什么样的形容?这伍民生的如此丑陋,性子也凶恶,却与他是干兄弟……冉常想到这里简直如坐针毡,还是柳兰蕙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他才勉强没有跳起来避走。
柳兰蕙心里也没表面上那么平静。冉宝儿被伍民糟蹋了,她这个做娘的如何能好受,可为今之计也只能让孩子将错就错。好在伍民是个有钱的主,虽然不拿正眼看他们,却愿意花银子养着他们一家三口,这就不算太坏。往好处想,往后不用再指望着冉静临过日子了,既是不指望她,也就不必再畏惧她和那姓段的。
这对公婆各怀心事,齐齐盯着门口不错眼珠地看,每个人面上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待到静临真的迈步进来了,竟都一瞬间默住,半天没做声。
静临朝着冉常淡淡看过去,也是一声没吭。
冉常几年不见这个大女儿,印象中她还是出嫁前那副沉静寡言唯唯诺诺的模样,乍一见差点没认出来。尤其是她这目光,冷冷淡淡的,看着他这个做父亲的像是看陌生人一般。她从前看人可不这样……冉常想到此处,思及宝儿与自己控诉的种种,不由攒出一肚子火来。
刚要出言训斥几句,却见她身后紧跟进来一个穿着鹤氅的年轻男子,睥睨之间带着一股傲然之气,生得十分英挺,身材在北方男子中也算是极高大的。进来先是扫了一圈四周,随后将窗边一把圈椅搬到避风处,又将身上的大氅脱下,掸了雪,内里冲外垫在圈椅上,扶着静临在上面坐定。
之后才与冉常道,“静临大病初愈,身子还没好利索,站不得,更生不得气。”
说罢淡淡一笑,与他微微颔首,俯身在静临耳边说了句什么,神情竟然十分温柔,之后转身而出,大步往厅堂而去。
冉常一口气憋在喉咙里,犹豫再三,终于开口道:“你如今这样子倒是与从前一点都不像了。”
“是么?”静临瞅着他轻笑,“父亲倒是与从前一样,分毫未变。”
冉常被她噎得一顿,末了叹气道:“唉!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那官人又硬气,我就是想管也管不了你了。”说到这儿哽咽住,再开口竟带了哭腔,“我来了这么些日子,你也不来个信问候几句,可见你心里是没我这个父亲了。这也就罢了,你妹妹从小与你一起长大,你如何能那般害她?花二娘上不得台面,你母亲亲手将你养大,教养你比亲生女儿还要上心!你就算看在她的份上,也不该如此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