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下刃(375)
话落的瞬间,身后枫林簌簌作响,像是有人轻声回应。
傅锦时恍然间回过头去,却只看到几片被风吹落的枫叶。
火红、热烈……与深秋萧索寂寥的感觉极为矛盾,但意外的并不突兀。
可她心中还是不受控制地涌上片刻的空落。
她其实一直都很想念父母兄长。
对于他们的离世她从未有半点释怀。
因为她曾经太过幸福了。
从前这世上没有任何风雨能够穿过父母兄长与阿姐落到她身上,即便后来聚少离多,可她还有非鸣,非鸣是永远不会离开她的,然而一切都在瞬间失去。
傅锦时如今想到从前,会有种在梦中的不真实感,就好像那只是一场美梦,梦醒了,一切便都破碎了,她即便是想要拾起来重新粘好,也没有机会,因为她根本找不到碎片。
这才是最痛苦的。
她越想心中越是难过,可她不想在这里哭。三哥曾经跟她嘱咐过,倘若将来有朝一日他战死沙场,她前来祭拜他,一定要笑着……
“……你笑着站在我坟前,我才会安心去投胎,否则我会在地下急得团团转。”
傅锦时那时听了这话,毫不犹豫地问傅别遥,“可是你死了,我怎么会过得好?”
傅别遥一怔,紧接着鼻子一酸,他连忙摆出一副嫌弃的样子,“你干嘛这么想,没有我连累你挨骂挨揍,你的幸福日子才真的来了,你当然应该开心,你当然会过得很好!”
“可是跟你在一起干了坏事,阿爹都会认为你是带着我做的,只会揍你,我只要装出样子躲一躲就好了。”
傅别遥眼中的泪意眨眼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甚至笑了一声,张了好几次嘴,才说了一声,“阿爹夸你聪慧不是没有道理的。”
傅锦时笑得眼睛弯弯,“好三哥,你得长命千岁。”
傅别遥双手环胸,冷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说祸害遗千年。”
想到当初三哥的表情,傅锦时忍不住轻轻一笑,眼中却含了泪,“可是,我这样笑着来,你真的就能安心吗?三哥,你分明知道,没有你,我过得不好。你现在一定急死了吧?谁让你你当初不再等等我呢?”
她说完这句,静默一瞬,再次重复道:“你再等等我该有多好。”
她那日看到纪叔然对着褚昼津抬起手时,浑身的血都冷了,那一幕让她想到了无数次午夜梦回时看见的留云滩战场。她总是在想,若是能够再快一些,三哥是不是就不会流血而亡。
所以那日她生怕自己赶不及,拼了命的往回赶,肩膀上的伤反复崩裂,她却浑然不觉。后来她接过鹰卫递过来的弓箭时手都是抖的,但她已然分不清是因为受伤还是恐惧。
察觉到自己的情绪就要失控,傅锦时不敢再看三哥的墓,她低下头强压下泪意,转移视线打开了手中的布袋。
布袋里面放着的赫然是陆晔与陆珏的头颅。
她擦了擦眼角渗出的泪,有些模糊的视线清晰起来,她将两人的头颅摆在了阿爹的墓前,带着鼻音说:“阿爹,如今秦云陆三家都已伏诛,他们的罪责也已昭告天下,现下只剩京城那边了。不过阿姐来了信,张庆全已经在狱中自尽,谢琅不日也要处斩,至于褚千尧,陛下想要保全他,但是阿姐说广陵公主已经有了计划。”
“很快,参与留云滩一事的罪人都会付出代价。”说到这里傅锦时微微一顿,“还有天楚。”
“西延琮与郑家,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天楚挑起战争,屠了永州四城的血仇,她会亲手讨回来。
她说完朝着傅铮的墓恭恭敬敬地磕了头。
从前她埋怨阿爹为了大瞿不顾他们,可是在遂州经历诸多事情后,她看到了百姓在奸臣底下活着是多么艰难。
他们的苦难让她真正理解了父亲的选择,也原谅了父亲的选择。
甚至往后她也愿意走父亲走的那条路。
只是……
“阿爹,其实我依然想做一个纨绔。”她笑着说。
只是说完她看向一旁阿娘的墓,“阿娘,你今晚可要拉住阿爹,不要让他拿着马鞭来我梦里,还有大哥……”她看着大哥的墓说:“阿娘容易被阿爹支走,大哥,你肯定不会,你要帮着阿娘。否则我就说我的棋艺是你教的。”
她说完,朝着两座墓分别磕了头。
抬头时,她看到了非鸣的墓,她起身走到非鸣的墓前,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拿下了自己头上的一支发簪放在了她的墓前,之后才道:“非鸣,我依旧不会扎好看的头发,你今晚来梦里教教我吧。这是学费,你不拒绝,我就当你答应了。”
不远处的草叶在风中摇晃几下,傅锦时扬起眉眼。
傅锦时在山上待了许久,将近黄昏时才下了山。
先前她牵好的马正在嚼着干草,见到她来,吐出鼻息,傅锦时摸了摸他的脑袋,“吃饱了没?”
那马儿低头又从地上薅了一嘴干草继续嚼着,傅锦时朗声一笑。
却在下一瞬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密林中的瘴气终究伤了她的肺腑,即便现在用药压着,她依旧会时不时地咳嗽,偶尔会带着一丝血迹。
不过在人前,她一直没敢表现出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