晟州嘉商(122)
林于晦轻叹过,上前捡起方才掉在地上的药,“非缠着我一起出来抓药,这会子倒是扔在地上不管了。”
说着,他将药包递给小妹。
林皖素蹙眉撅嘴,好一会子才接了过去。
“时候不早了,咱们早点回去吧。”
说罢,林于晦便向着林府方向走去。
林皖素磨磨蹭蹭地跟在后头,心口憋闷却又不知该如何发泄,捏着手中麻绳几番撕扯,险些将药粉撒出后立时停下。
她望着走在前头的三哥,踌躇少许后,追上其身侧,忍不住问:“三哥,你会和二哥争吗?”
“争什么。”林于晦侧头瞥向她。
“就他们方才说……商会,还有什么林氏当家。”林皖素低声道。
林于晦转过头,望向前方,“他们不也说了,娘是无三媒六聘的妾,一个妾生子,有何资格与人争,况且你何时见我愿插手商事了?”
闻此,林皖素眉心蹙起,思及娘亲之身份,心头一阵纷乱,“可娘亲在家中从来都是夫人,无人不尊,爹爹也爱护娘亲,便是二哥……虽然冷淡,却也并未……”
“护或许有几分,爱……”林于晦嗤笑,“是从来都没有的。”
林皖素抬眸望过二哥,眼神诧异,“没有……”
“若是爱,便不可能到如今都无名无分,空挂着夫人的称谓,叫外人讥讽。若是爱,也不会对你我之是非对错鲜少过问。”林于晦眉宇黯淡。
林皖素面上愈发纠结,“可我每回习不好字,师傅告状,爹爹都会生气。”
林于晦瞥向小妹,眸中隐隐无奈,“那不叫爱,只是微不足道的关怀。”
“关怀……”林皖素眉头皱起,“那什么样才算爱呢……”
“真的爱,就会像对待兄长那样,鞭鞭无奈,鞭鞭痛心。”
思及二哥肩背鞭伤渗血之惨状,林皖素满眼难以置信,“鞭鞭渗血,惨不忍睹?”
“爱之深,责之切,期玉树盈阶,望犬子化龙,才会怒其颓萎,恨其不争。”
见小妹满面思忖,林于晦嘴角微抿,“你以后会懂的。”
闻声,林皖素瞥了眼兄长,又转头望向前方渐在眼前的家门,片刻后才缓缓道:“或许会,或许永远不会,只眼下我还是认为,真的爱,就要万分珍惜呵护,即便有错也该好好教导,而非动辄挥手相向。二哥对我那样好,我不忍心……”
说罢,她收紧了手中的麻绳,不再言语。须臾后,提着药包加快脚步,朝着林府奔去。
林于晦在后头望着小妹渐渐远去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
回到家中,经过二哥院落时,隐隐听得里头传来小妹嘁嘁喳喳的声音,他站在廊前踌躇不已,想进去却又不敢进去。
故去的长兄他无缘得见,林啸洐俨然便是长兄,且还是那般令父亲挂怀深爱的先夫人之子。对这同父异母,现下又于商会掌权,从来对他们母子淡漠的二哥,林于晦心中免不了有几分忌惮。
他不似小妹那般天真活泼,能得来那对父子的关怀,甚而是喜欢。纵然他从不插手商事,且多次言称志不在此,却仍旧处境尴尬。
透过景窗,他望向堂前,小妹正笨手笨脚地为那跪在蒲团上的人敷药。
“二哥,你起来吧,爹爹的罚时早就过了。”
林啸洐面对着先夫人与兄长的牌位,声音冷淡,“我跪我的,他的罚时与我何干。”
“二哥……”
那般不屑一顾之语气,是他从不会也不敢有的,林于晦收回视线,望着满院秋景默然,良久才转身离去。
……
暮色降临时,林啸洐从堂前起了身,拖着僵痛不已的双腿,与满身未愈的鞭伤,踉踉跄跄地走出了家门。
梅街灯火通明,韵清阁红笼彩幔翩跹,于夜色深处,自成一片繁华。
他隐身在往来车马之间,蹙眉望向二楼。焰火在花灯蕊心处轻晃,明窗内倩影浮动摇曳,各自妖娆,辨不清孰是孰非。
自那日仓皇逃离后,林啸洐再未踏进过韵清阁三里之内,可心头之愧疚,却日益深沉。
几番走出家门,于街头翘望那琼楼孤影,无数画面划过眼前,过往的美好与遗憾,如今的混乱与懊悔,纷杂在心口与脑海,让他痛苦难耐。
鼓作勇气靠近了,却又不知该如何面对,踌躇十分,难进一步。
衿娘是个可怜人,即便如今身处韵清阁,他也从未将她看作是那等风尘女子,然而却偏偏……偏偏!
韵清阁,冰花酿,醉酒……原本难得的最初美好,如今白云苍狗,竟渐渐化作黯然幽梦。
一切的一切,就像是上苍为惩罚他而设下的迷局,将他困在其中,一遍遍轮回,却如何也逃不出。
林啸洐双拳紧攥,用力锤在身侧,疚心疾首,苦涩势不可挡地四处蔓延。
三楼隐秘处,叶任生手执茶盏,面无表情地望着楼下人群中,那彷徨而不安的身影。
同前两日一样,徘徊许久后,默默转身离去。
他终究是难以面对,也未曾出乎意料的痛苦与折磨,叶任生不禁嘴角轻轻抿起。
伏缃坐在对面,瞧了眼她嘴角的弧度,又望向那渐渐消失在长街昏暗处的人影,到嘴边的话还是咽了回去。
……
不日后,赵秦的最后一批货物送达,商契完成,临要离去时,邀约共饮。
因着不知该如何面对衿娘,林啸洐一再推脱,却终究避无可避。忐忑不安地去赴约才发现,衿娘并未到场,他霎时松去一口气。
然而席间赵秦开得那等晦糜玩笑,叫他厌恶至极,饮过几杯便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