晟州嘉商(127)
“阿……阿生……”
叶任生望着他那恸哭不得,畅笑不能,恍若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与诚惶诚恐,心下竟没来由的生出一阵慌张与不知所措。
直至那一声试探将她拉回了现实。
“放开我。”她试图挣开对方双臂的钳制,却反被其越拢越紧。
“阿生,真的是你回来了,回来带我走……”
叶任生眉心蹙起,对眼前语焉怪异,神情执着又仿若解脱般的林啸洐,感到无比陌生而惊悚。
点点凉泪打在脸颊后,她眼睁睁地望着一抹血色从他的眼睑溢出,顺着鼻骨滴在了她的脸上。
不过霎那间,那双深深凝望着她的眼眸里的光芒,便若残烛将熄般,一点点黯去。
“不……”惊慌的声音响在耳畔,“不,不要……不要走……”
叶任生诧异地看着他不停摇头,本还抚在她脸侧的右手开始胡乱地摸索,从她的脸摸到自己的脸,以至那两行血泪被彻底地抹散,在瞬间苍白的面庞上若红梅染雪般晕开。
“阿生,不要走……”
趁其错愕松懈时,叶任生轻易地便挣开了束缚。
“不!阿生别走,我求你了!”
她站在林啸洐身前不远处,望着他轰然跌在地上,双手胡乱地四处摸索寻找,声音惊恐而哀求,血泪不断地从眼角流出。
“阿生!阿生!”歇斯底里地哭喊令人惊悸又揪心。
她悄悄逼近,下意识抬手在他眼前挥过,然而那双圆瞪的桃花眸里,全然没有了倒影,通红的眼眶与泪痕在渐渐西去的日色中,似焰霞般昳丽,更似开在末路上的血罂兰般,颓靡而妖异。
林啸洐瞎了。
在日思夜盼阿生来接他的两年里,以痛彻心扉的悔与恨,浇灭了眸中之光,以至在终于见到叶任生的那一刻,不堪救赎般地,瞎了。
“阿生……我求你了……”
哒哒的马蹄声在一遍遍哀求中,渐渐逼近。
不待马停,六锣便匆匆跳下,狂奔到主子身前,“公子,你没事吧?”
说话间,他瞧见了跪在地上满脸血泪的林啸洐,被吓了一跳,“这,这怎么……”
以为是公子所为,他转头望向叶任生,后者却只呆站在原处,望着地上的人默然不语,面无表情的竟叫他一时瞧不出她心中所想。
“阿生,阿生你还在。”
林啸洐顺着六锣的声音向前爬动,直到摸索到一双脚,抚上去的那一刹那,他便确定般地面上露出了喜色。
“还在,还在……”
“公子……”见此情形,六锣竟一时不知是否该将其扯开,只伸着手愣在原地,甚是无措。
而林啸洐却趁此扶着叶任生的腿跪起了身,在一片漆黑中紧抱着她的腰身,声音哀乞着:“阿生你带我走吧,我求你了,你带我走,去哪儿都好,我再也不跟你争嘴,再也不对你撒谎,我什么都不要了,求你别丢下我一个人……”
身前之人眸光黯淡,满面凄惨,苦苦哀求,叶任生低头望着,听着,面上毫无波澜,心头却五味杂陈。
她曾设想过千万种与林啸洐再度“重逢”的场景,却唯独没有眼前这般。
过往的记忆在脑海里翻涌,她竟一时找不出,能与眼前之人相匹配的具体画面。
从前那个张扬轻狂,风流不堪,满口谎言的林大掌事,到底是真随着那些不知不觉的日夜死了,还是被眼前这副深情凄惨面孔更好地隐藏了起来,无人可知。
叶任生更无暇辨别,但却也相信伏缃先前所言,林啸洐的心里,有那么半分缝隙深处,是夹着自己的身影的。
只是同样的,没人比她更清楚,林啸洐那左右逢源、口腹蜜剑、表里不一的本事是怎样的炉火纯青,以至她当初被其玩弄于股掌之间,无计可施。
如今时过境迁,纵然她面里想,内里却也很难再轻易相信眼前这个人。
真瞎也好,假瞎也罢,错误的时机,错误的重逢,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她顺之而上便是。
“带他走。”
听闻此言,六锣甚是惊讶,“啊?带他走?”
叶任生将身前人扯开,转头走回马前,望了眼天际日色,“时候不早了,还得赶路,”
“可……”
叶任生声音淡漠,“放他在此悄无声息地死了,得不偿失。”
说罢她便翻身上马,扯了缰绳掉转马头,朝着巴怀山方向奔去。
听着马蹄声远去,林啸洐再次慌张地喊起来,“阿生!”
见状,六锣也只得服从命令,将满面血泪的林啸洐拉起,托到了马背上,上马朝着主子追去。
一路马不停蹄,到达巴怀山祭庙时,日头还未落下。
庙中如叶任生预料般空无一人,她示意带着人的六锣在外头等候,独自一人进了祭庙。
佳节刚过,祭庙四处干净整齐,长明灯与香火仍旧燃起。
洒扫的小厮不在,她便径自进了内院,瞧过四处房室,章门弟子确实都已离去。
无奈,她只得走到一处偏僻的禅房,推门而入,巡着记忆走到落满灰尘的书架前,观察着上头摆放的书卷与木雕。
直到发现一处还算洁净的书格,寻到突起的活钮,用力向下一按。
咚的一声闷响过,书架对面墙上伸出了一方小巧的暗格。
叶任生迅速走过去,将里头的纸条拿出,上头只简单记了一处地点——启怀乡,距离晟州城不远。
见此,她凝滞许久的面上,终于显出了喜色。叶氏与章门从前的紧急联络约定,彼此都还谨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