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淤泥而全抹匀(207)+番外
桑灵不急不躁将自己的推测一一道出,轻言慢语地一点点击溃张贵妃心中坚固的城池壁垒。
“群臣之所以着急,是因不仅下境坊的新郎接二连三死于新婚之夜,就连上境坊贾尚书的儿子亦命亡于此。他们恐惧下一个便是他们自己或是家人,于是群情激愤,力谏直言。”
“而你知晓一旦细查,时芊便死无葬身之地。因为她就是杀死贾尚书儿子之人,甚至是引导诸多女子毒杀相公的罪魁祸首!”
在等待通关假令牌的那一夜,他们曾留宿在刘商贾府宅的隔壁。那日夜里娶妾的刘商贾暴毙,死状同永寿殿的老宫女一模一样。
客栈的小二还说,新婚之夜暴毙的新郎皆是如此这般满口吐血,但衙门的仵作查验许久,并未查出死因。
他们探查不出,不过是此种毒药乃西门族特有,而非祁国市集间流通之物。
那日夜里,瞧见刘夫人与小妾的面色,桑灵已然知晓刘商贾的死与二人脱不了干系,但她知晓动机却不知杀人手法,只得默默退出刘府。
直至瞧见永寿殿老宫女的死,又想起搭救时芊那日她口中所说的贾尚书在派人追杀她,桑灵才恍然大悟,通晓了一切。
这是一场盛大的,空前绝后的女子反抗命运之战,她们无法对抗现今男尊女卑的世道,便下定决心毁了还未到来的岁岁年年。
每个新娘皆是凶手,她们不愿被当做物件般随意买卖,她们不愿嫁与歧视自己女子之身之人,更恐惧生下一出生便会被扼死的女婴,更不愿生出会对她们肆意欺辱,非打即骂的男子。
在祁国,她们必须挡手遮面连双目均不可露出,不可发出声音,不可随意外出,不可有自己所思所想。如此这般没有灵魂地活着,生不如死,怎会惧怕失了相公之后的为奴为婢。
都不过,苟且偷生罢了。
时芊成功以中邪之由避宠,逃出皇宫后了无音信。在四处躲逃之中,她瞧见了众多女子的悲苦,所以以西门族特制的毒药协助这些女子在新婚之夜毒杀相公。
可只要在祁国境内,美貌便是罪恶,她应是被贾尚书的儿子看中,强行掳回府中。她在新婚之夜反抗,毒杀了新郎这才遭到贾尚书的追杀。
而后,瞧到揭了皇榜的他们三人,意欲阻止这才跌入宋言亦怀中。
她对宋言亦的恋慕之意虽不知深浅,可绝无表现出的那么热烈深情,一切不过是为了搅乱他们探查邪蛇的故作姿态罢了。
“真相的确如你所说,可我并未有错!我无罪!”
时芊嗓音凄厉没了平日里的娇柔,从她的眸中桑灵第一次瞧见了执拗与不屈。那么柔弱娇媚之人,竟会如此有骨血与魄力。
“你不知晓祁国女子地位是何等的低下,她们过着何等水深火热毫无尊严的日子!”
“为何我们女子要如物件般被买卖玩弄?”
“为何我要被当作贡品进献给祁国的皇帝?”
“作为女子,我宁可持枪上阵,舍弃我的性命来护得西门族的和平,也不愿做任人享乐摆玩的贡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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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上境坊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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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芊之言铿锵有力,震得屋中几人心脏剧颤。桑灵并未否决她的言辞,垂眸缓了许久,抑制住心中波澜涌动的情绪后才瞧向一侧的张贵妃:
“张贵妃也是如此想得是吗?驰骋疆场的女将军怎可忍受成为任人摆布玩乐的贡品,怎会甘愿屈居于深墙高院?”
“是!”张贵妃一脸倨傲,目中毫无畏惧,
“不仅我被困在宫中,我还要眼睁睁瞧着族内女子被接二连三送入这生不如死的牢笼。那狗皇帝榻上无能,只会榻下逞威风,所谓临幸不过是鞭笞打骂,以消他不能人事的屈辱。”
不能人事,鞭笞打骂…
怪不得去永寿殿寻孙公公那晚,她在宁曲殿外听闻了女子的哭嚎之声,原来是张贵妃,她竟忍受了长达十余年的鞭笞打骂。
可是…
虽然对张贵妃的遭遇心生怜悯,可桑灵还是无法苟同她为此草菅人命,
“可是因此,你就能构陷淳亲王勾结外邦?就可残害淳亲王府三十多条人命?就可将帮你做事的一干人等赶尽杀绝,不留活口吗?”
这其中该有多少无辜生命枉死,宋言亦与宋芙商当年不过几岁孩童,他们又经历了何等悲惨的年年岁岁。
若说凄惨,宋言亦与宋芙商被毁掉的人生又比张贵妃好多少?
“对,”张贵妃嗤笑一声,满目恨意,“宋明煦他活该,他们全家都该死!”
“你!”
因着张贵妃之言宋言亦气恼难抑,他欲要拔剑又顾及身侧的桑灵,硬生生将胸中的气闷憋了回去。
见此张贵妃愈加猖狂,目中的恨意浓烈浑浊,她仰头大笑,笑完后不住咳嗽,嗓音嘶哑又干裂,可还是心有不甘地道出过往的一切,
“当年,我明明可以不用进宫,我明明是被赏给了淳亲王做妾,是宋明煦顾及他夫人,将我无情地塞给了那个狗皇帝。”
谈及此张贵妃倔强的双目泛起泪意,波澜叠起的眸中有深不见底的意难平。
“他顾及他的夫人,对她情深意切,那我呢?那我的人生呢?他怎能如此残忍无情!”
声嘶力竭的悲吼过后,是渐渐消弭的不甘呢喃,
“我亦对他情深意切,他为何连正眼都不瞧我?他只要服软,明明可以不用受凌迟之刑的。明明不用的…”
张贵妃喉间的不甘与嫉恨随着嗓音的逐渐压低,消散在宁曲殿富丽堂皇的屋檐廊柱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