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高考结束,是你改了我的志愿,你想让我去学当时号称最热门,最赚钱的计算机,但明明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告诉过你们,我想当个律师。”
“如果不是我的班主任发现了不对,我连我的理想都会失去。”
“我高考结束暑假去打工,为的是攒够我大一的学费四千六百块,我打了三份工,上午送奶,中午在饭馆当服务员,下午去做家教。”
“两个月,我攒了八千零四百块,足够我的学费和住宿,然后在我去和同学吃散伙饭的时候,你进了我的房间,拿走了八千块。”
“你斥责我,说我没有大学生的样子,赚这种不体面的钱,最后你说我身上不应该放这么多钱,你帮我存起来,等到我快开学,你再当着所有亲戚的面,数落我上大学需要花费多么巨大的一笔钱,但是为了我的前程,你没有一丝犹豫。”
“别说了!”唐父脸色青白,暴怒地撕碎了账单,喘着粗气打断了唐允信。
唐允信依然冷静,冷静到仿佛一个局外人。
因为在过去无数个他独自一人的夜晚,对着那些可笑的账单,他的内心世界已经一次又一次地崩塌过了。
所以他才告诉葛玥,假的,永远都是假的。
没有父慈子孝,没有家庭和睦,没有血浓于水,也没有养恩大于天。
唐母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也不知道听了多久,她泪流满面地看着唐允信,却不像之前哭到泣不成声,她只是在流泪。
沉默地,汹涌地,流泪。
“对不起……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
她嘶哑着声音,忘了几十分钟前心里生出的对儿子的怨恨,她被对儿子的愧疚彻底击垮。
唐允信轻描淡写的那些事情里,很多她知道,比如说生活费,比如说择校问题,但也有她不知道的,比如说被拿走的那八千块,比如说修改未遂的志愿。
唐允信说的是一些比较大的事情,还有生活中各种各种的小事他没有提,她甚至不敢想,唐允信在那些年里,到底承受了多少寄人篱下的耻辱。
唐允信任由唐母抓住自己的手,好一会儿之后,他才伸手推开她。
唐母绝望地看着他,她以为儿子终于在受尽委屈之后,连同自己也不想要了。
但唐允信只是重新去了一趟房间,在同样的位置,又拿出了一份文件。
他递给了唐母:“妈,你之前说想要离婚,我很开心,所以从法律角度,给你做了一份粗略的财产明细。”
他甚至还笑了一下:“妈,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
他用一只手翻开那份文件:“我算过你们那些年的收入和大概的家庭支出之后,你知道,你的收入,在家庭财产中,占了多少吗?”
唐母茫然看向他。
“百分之七十。”
唐允信给出了一个荒谬的结论。
“你把你挣的钱,全部给了他,他说存起来,留作家用,但其实,你一个人的收入,就覆盖了全部的家用和大部分的存款,而他的收入,有很大一部分不知所踪。”
“你比他挣得多,却因为我的原因,做了他几十年的奴仆,承担了一个无法生育的名声,在他的家族中从来抬不起头。”
“妈,这就是你自己选择的婚姻。”
第114章 Chapter 3.28怪圈
唐允信说完那些话,留下两份足够击碎所有体面的账单,径直拎上包离开了。
他要去找葛玥,不出意外的话,葛玥应该在她的小公寓里等着他。
或许已经点好了外卖,可能还会有一扎冰镇好的啤酒。
唐允信没有去想他在这种情况下丢下母亲一个人在恼羞成怒的父亲身边是不是会有危险,事实上这是唐母自己的选择。
选择相信男人的是她,选择忍辱负重委曲求全的也是她。
她的选择给她带来了可悲的半生,也同样给唐允信带来了不堪回首的少年时期。
或许说恨她有些冷血,但唐允信深知人性的幽暗面,他愿意坦然承认自己内心的怨怼。
唐母的每一次退让,每一次退缩,受到伤害的,都不只有她一个人。
但她也许从未想到过这一点。
她甚至还会因为唐允信一句话提起过去,而怨恨儿子戳了她最不愿提及的痛处。
可那又算什么呢?
当她沉湎于识人不清导致未婚先孕的过去时,她自以为自己委曲求全保护了自己的孩子,但事实上,她真的保护到了吗?
唐允信反手关上门,往外走去,他越走越快,甚至等不及停在楼上的电梯,他直接打开楼梯间的门,一步三级台阶地往下跑。
他迫不及待逃离这里了。
他想这样逃离已经很久了,但是从前,这逃离之后,并没有一个确定的目的地给他,他的逃离,更像是一场无能狂怒的离家出走。
但现在不一样,他有了目的地。
是他心向往之的目的地。
而他的身后,在他听不见也看不到的地方,唐父和唐母在长久的死寂之后,一同爆发出了激烈的情绪。
唐父怒吼着“你竟然想离婚”伸手就想打人,却被唐母骤然暴起,以惊人的爆发力奋力一撞,她把自己单薄的身躯整个儿撞进了唐父的怀里,以完全不留后路的力气将人撞倒。
她用一辈子都没有用过的粗蛮劲骑在唐父的腰上,一边哭一边伸手用力撕打。
她含糊着南方口音骂人的话,用她所知道的最难听的话。
她太难过了,太自责了,太愤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