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芫“嗯”了一声,没多说,
夏仲刚继续道:“我知道你妈她这个人,刀子嘴,豆腐心,说话可能难听了些,可她是真心疼你的,你比她的命更重要。”
夏芫一口面堵在喉咙口,有些吞不下去。
疼她吗?比她的命还重要?
从前的夏芫信,于是她也是用同样的感情回报的。
现在的夏芫很想信,但是刀子嘴也是刀,任谁被这么一次又一次地专挑心头最软的地方扎,一刀一个血窟窿,再想自欺欺人,也被那些透心凉的窟窿眼给冻清醒了。
“她说话伤着你了我知道,可你不能因为这就和她赌气不回家,还——”
他抬起头,眼睛有些红,语气严厉起来:“还打扮成这个样子,你是要存心气死她不成?”
夏芫一呆,喉咙口那口面彻底咽不下去了,她没有想到拐了这么个大弯儿,最后要做的,还是用化妆来指责她。
“还有,刚才送你回来的是男的女的?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夏芫强行就着口面汤咽下面,垂着眼睑,轻声道:“我有男朋友你们不应该高兴吗?”
夏仲刚被她问的一愣,突然重重放下筷子:“那你就应该早点告诉我们,我们什么都不图,只图你能像个正常的女生一样去在合适的年龄结婚生子,实现你的人生意义,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们?”
这话太耳熟了。
结婚生子,实现人生意义。
第一次听的时候,夏芫试图反驳,说她人生的意义不在于结婚生子,而在于她自己能取得什么样的成就,活出什么样的人生。
赵女士用一句“你还年轻”把她打发了。
后来再听到,夏芫就学会了沉默,不再反驳。
而今,这话从夏仲刚的嘴里说出来,她忽然就克制不住了。
她眼睛通红地直视着父亲,看见他的鬓角已经花白,可他的眼神是严厉的,严厉到严苛,是对她的。
夏芫想到南舸尚未染上世俗的笑脸,心里好像就生出了一丝勇气。
她说:“如果人生的意义就是结婚生子,那我就应该一满二十岁就去随便找个男人结婚生子,然后我就可以人生圆满地去死,对吗?”
啪!
夏芫被打得猛地偏过头去,耳朵一阵尖锐的嗡鸣声,几乎失聪了几秒钟。
脸颊木木的,好一会儿都没察觉到疼痛。
夏芫像生锈的木偶,一寸寸转动着脖子和关节,掀起眼皮,沉默地看着夏仲刚。
“你怎么能说这种话?你说这话,对得起我和你妈吗?我看你是在外面呆太久了,心都野了!什么话都敢说了是不是!”
夏仲刚气得手都在发抖,几乎语无伦次地骂了她几句,最后端起桌面上的一杯冷水一饮而尽,然后斩钉截铁道:“辞职!明天就去给我辞职!回家好好反省反省!”
夏芫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刚才满心破釜沉舟的决绝凄然一瞬间炸裂成恐惧。
“不——我不辞职——”
“你不辞职你想上天吗?”夏父盛怒之下,口不择言,“你以为你的工作有什么了不起的?一个私企而已,在我们眼里就是小作坊,不上台面!你以为你很牛吗?你根本什么都不是,我和你妈这些年被你丢尽了脸面!”
夏芫猝然顿住,想要服软和哀求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虽说人容易在情绪激烈的情况下口不择言,可是谁又能知道,这些话,是不是其实早就已经在他心里徘徊了许久,只是冷静的状态下,他说不出口而已呢?
夏芫相信是后者。
她没办法再用前者当借口来让自己像个鸵鸟一样,把头埋进沙子里,靠欺骗自己来苟活。
一个人最大的悲哀,是需要自己为他人对自己的恶意去找借口。
“爸!”
她最终也只哭着喊出了这么一声。
夏仲刚起身离开,走到门口,顿了一下,冷声道:“我今天是为你妈来的,你妈被你气得胃病发作,还在医院里,你要是还有点良心,明天就回去看看她,但你如果敢跟她说像刚才那样的混账话……”
他最后一句没说完,但是语气里的威胁已经证明了一切。
“都快十二点了,你要去哪儿?”
“管好你自己。”夏仲刚摔门走了,留下夏芫颓然坐在沙发上,一脸无措。
。
夏芫第二天请了假,赶了上午的高铁回去,她没联系夏仲刚,直接给夏母打了电话,得知在市人民医院,她就直接过去了。
病房是双人病房,隔壁床是个和赵女士差不多年纪的大婶儿,儿子儿媳围在她身边虚寒问,还有个小孙子在病床旁边乖巧地给她剥橘子。
等到他把剥得满是汁水的橘子瓣儿递给奶奶,儿子儿媳才告诉他,奶奶现在生病了,医生说不能吃水果。
然后在他委屈巴巴捏着橘子瓣儿泫然欲泣的时候,一屋子大人哄堂大笑。
再经由大婶儿之口,向同屋的夏芫母亲炫耀:“我这小孙孙啊,就是孝顺,真是不枉费我疼他。”
赵女士脸色难看得紧,还得勉强笑着奉承:“小孩子懂事,聪明,儿子儿媳也孝顺,你可真有福气啊!”
大婶儿满面红光,扭头看见夏芫,顺口道:“哟,这是你儿媳吧?这是特地从外地赶回来看你啦?”
赵女士脸一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这我女儿,我哪有那福气啊!”
“啊这样,女儿也好啊,女儿贴心,我就想要个女儿,可惜当年计划生育紧,没要成。啊对了,你女婿怎么没一起回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