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鹤涉水而来(107)
钟山君被她吓到,结结巴巴地道:“神女何出此言?”
神女便笑笑:“浑说罢了。”
她甚至与钟山君不同,并非自人间飞升而来——始神的女儿,也可以做凡人吗?
抛却烦恼、苦厄、责任和秘密,不去管梦中的哭声,虽然自私了些,大抵也会比现在快活罢。
这样的念头不过动了一动。
神女开始躲避钟山君的拜访,她连那只嘴碎的猫都没带,就这么离开了江岸边简陋的小屋,开始在人间流浪。
她初次下凡时,人间还是欣欣向荣的模样,她记得王宫在月色下美轮美奂,记得江岸边有踏青的歌声,不知这一切是在何时悄然改变?
神界一日,人间一年,她从前不曾在乎过时间的流逝,来到这里才知晓,时间,竟是这样伟大而残忍的东西——它改换世界的模样,带走凡人的生命,却无形无迹、无影无踪,捉不住、看不着,白驹过隙,一去不回,任谁都无能为力。
人间变得越来越乱,早先神女还能寻到一片宁静的麦田,还能在零落的言语当中听见几句关于公子的谈论,后来她连一块听不见兵戈声的净土都遍寻不得,后来人们忙于逃亡、裹腹,哪还有空聚众闲聊。
神女不明白人间为何会发生变化。
越来越多奇怪的宗教在各地兴起,云水边有人带着狰狞的面具跳傩舞,教徒们争前恐后地、虔诚地献祭自己,面上带着一种狂热的兴奋和渴望。
是了,渴望,贪婪的渴望,由欲念生发,让人们四处争抢、如痴如狂。
可这种情绪从何而来?以前分明是不曾有的。
神女一边躲避着钟山君的寻觅,一边开始着手探究所谓“欲望”的来处。
功夫不负有心人,当她走到重华郡前、走到昆仑边,发现那建木搭成的“通天之梯”上空,遍布着黑色的阴云。
人们争先恐后地攀登建木,企图面见神祇,后来者踩着先行者的尸体,残存的先行者推搡着后来者,生怕他走到前面。
在他们争斗和相互敌视时,黑色的、气体状的“欲念”自云上喷涌而出,源源不断地倾入人间,而他们醉心于彼此伤害,竟无一人察觉。
神女在那一刻忽然想起了白帝的感叹,建木原本是不该存在的。
白帝说,世间不该有神,既然神无法满足每一个人的欲念,就该高悬天际、默不作声,像始神一样冷眼旁观,否则越深入其中,越会将一切搅得更乱。
可建木存在如此之久,那些云上的贪婪和欲念为何会突兀出现?
次日,有人为她解答了疑惑。
钟山君的灵猫先他一步寻到了神女,七嘴八舌地将近日梵天的巨变告知:梵天的神殿当中,一只安放在墙壁上的“灵器”背叛了自己的主人,他挣脱束缚,想要取而代之,于是在梵天掀起了一场浩劫。
浩劫当中,为首的“灵器”以魂魄形态窃取了梵天原本为神女即位准备的紫色衣袍,撞破神殿的穹顶,将千千万万束缚在墙壁当中、为“神”挡灾的灵器释出了神殿。
神界已然大乱了。
猫说,浩劫之中,那些与主人迥异的灵器形成了一个种族,他们顺着建木潜逃下界,那些黑色的欲望,就是他们放肆的欢歌。
神女十分诧异:“梵天已立千万年,为何直至今日才有一人叛变?”
猫答:“许是这灵器的主人过于离经叛道,滋养了他反抗的力量罢。”
猫道:“主人,他们在寻找你。”
神女纠正了猫无数次,猫这句“主人”还是照叫不误,神女也不再执着,闻言只是奇道:“他们为何要寻找我?”
“你是始神的女儿,”猫说,“你是梵天的对立面,他们逃出神殿,必要与梵天为敌,他们想奉你为尊。”
神女惊疑不定。
难道这就是始神赐予她反抗的力量?
猫临走前舔舔爪子,最后补充了一句:“主人不要不认得他们,他们如今皆身着紫袍,自诩为大地之魂,还为自己起了个名字——‘魔罗’,好似叫这个名字罢。”
“——梵天称他们为,魔族。”
***
朝露很快就见到了叛军的首领,也就是第一缕叛逃出神殿的“灵器”。
对方以朱紫衣袍遮面,声音温婉动听——是一个女子的声音,那女子来建木旁寻找朝露,恳切地求她与他们一同对抗梵天。
“那日我在神殿,听见了神女的祈愿。”女子微微一笑,道,“你说,你要推倒血迹斑斑的神殿,甚至不惜为此献祭自己,身赴永劫。听见这话,我便知晓,整个神界,你是唯一能够帮助我们的人。”
她握紧了她的手,双目中隐隐浮动着泪光:“我们只是不愿再过受禁锢的生活,请站到我们这边,建立一个崭新的神界罢。”
神女决意相信,这是始神恩赐给她的力量。
她成为了“叛军”的新首领,以毕生之力练就神器,预备以之对敌。
神器集合天地之力,所向披靡,只是万物相生相克,有得必有失,神器之主借用它神力之时,自身也必然遭到反噬。
这四方神器中的第一方名为“伤逝”,乃杀器,神女练就之后觉得它凶煞之气太重,虽能在短期内获得搅弄风云的力量,但神器入体,反噬骤生,持者恐会不得善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