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鹤涉水而来(128)
“可我知道你死了,是我害死你的。”
“我、我不知道我求的是什么,也不知道我辛苦挣扎所为何来,我夜夜不能眠,无心管理清平洲事务。明舒君遣人来瞧了我许多次——可仙门之人,我更是一个都不想沾染,每次都敷衍,一一将他们打发走了。”
“浑浑噩噩地过了好久好久,有一日,九音忽然告诉我,明舒君……弃世了。”
朝露不可置信:“仙尊们修为深厚,寿命可延二三百年,为何明舒仙尊这样早就……”
“他把他的法器‘银蛇’留给了我,就是那条刺穿过我的法器,”萧霁伸手捂住胸口,声音颤抖,“他的弟子说,仙尊只会将法器留给传他衣钵之人……那年大战后,他闭关许久,深觉人世无趣,唯一寻过的人是我,我却避而不见。有一日,他坐在山头,面朝朝阳,就这么逝去了。人世苦短,譬如朝露,就连仙人……也不能免俗。”
“我握着‘银蛇’在他墓碑前跪了许久,也是从那一天开始,只要我手腕上缠着‘银蛇’,便再也使不出任何魔族术法了。”
朝露下意识地低头看去,果然见他纤细手腕上缠了一个蛇雕的银色圈镯,似是听懂了他的话,那条小蛇还绕着他的腕子转了几圈:“可你舍不得丢掉它。”
“是,”萧霁承认道,“从明舒君墓碑前离去后,我便撞见了江怀——我从未见过他那么狼狈的模样,可也是见到他,我才意识到,原来自你离去,已有一百年了。”
他说到这里,长叹了一口气:“我不知他心中是怎么想的,总之过了不久,我听说他竟堕入魔道、性情大变,逼得望山君迁鹤鸣北上,又单枪匹马地来到清平洲,指名道姓,说要杀我。”
“你去见他了?”朝露问。
“当然,”萧霁摩挲着手腕上的银蛇,“若能死在他手里,也是件不错的事——你不知道罢,在你我有了婚约之后,他还来私下见过我。”
“我最讨厌他那副眼高于低的样子,便折辱了他一番,不过我没料到,他那么傲气一个人,为了你,竟也能说跪就跪。他低声下气地求我,求我让他跟着你进清平洲。我说,好啊,我甚至可以许你近身侍奉她,可魔宫近身侍奉君后的男子都是阉人,就看你能不能狠下心了。”
朝露瞪大了眼睛:“你怎能这样侮……”
“怎能这样侮辱他,是罢?”萧霁咬紧牙齿,眼神奇异,却“咯咯”笑起来,“可他疯了,他竟然一口答应,还生怕我反悔,立时就要动手。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我才真正认识他,我才发现,若论用情,或许我是比不上他的。面对这样一番心意,怎会有人不动容?我太怕了,骂了他几句就落荒而逃……我那么羞辱他,他上门寻仇,与我决战,正好。”
“他堕魔之后,比我当初更甚,阴云密布、煞气极重。我一心求死,几个回合便败下阵来,他没有杀我,只将我囚禁在月阴山中折磨。这里阴暗潮湿,却安静得很,我也不算讨厌……原来又是一百年了,我做梦都没想到,还能有与你再见的一天。”
朝露不想同他叙旧情,沉吟许久才道:“萧师兄,我坦白告诉你,今日我救你,原是有一桩困惑在心头,不得不求你解惑。至于从前的事,我未必有几句真话,你也有你的目的,是是非非,何必再论?你如果真的想听,等我们出了清平洲,我一桩一件地解释给你听。”
“哈,”萧霁运功不畅,冷笑一声后,唇角溢出些血丝来,“你都不想说假话骗我了。”
朝露有些心虚地抿了抿嘴,正准备说些什么,小船却猛地向下一沉,随即,她感觉有弓箭带着杀意擦过了她的脸颊。
“小心!”她飞快道。
萧霁侧了侧身,险险躲开飞驰而来的弓箭,狼狈地摔倒在地,朝露弯腰去扶他,感觉小船在不受她控制地下沉。
萧霁抹了一把唇角的血,目光阴鸷地朝下看去,按在身前那只手又开始向外释放灵力,与拉扯他们下沉的力量抗衡。
朝露站起身来,隔着两山的阴影,看见了站在山顶仰着头的江扶楚。
似是来得急了些,他长发披散,不曾挽起,连平日里随手挽发的桃花枝都取了下来,略浅的发在空中无风自舞。
而他的身上,则穿了一件烫金的鲜亮红色喜袍。
凡人见到,恐会笑问一句这是谁家的新郎。
但朝露瞧着他,却笑不出来。
奇怪的是,她居然并不心虚,也全无逃亡被抓的恐慌,在瞧见他的那一刻,她想到的只是他很少穿这样鲜亮的颜色,好衬他。
弓箭绷紧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朝露低头,正好见到他手中雪亮的箭尖对准了自己。
“你到清平洲,果然还是来寻他的,”江扶楚手中的弓没有放下,歪过头看她,微笑起来,“很好,很好,不过,他凭什么上这艘……”
他没有说完,面上的表情虽平静,手指却气得发起抖来。朝露看见他手中的箭移动几分,还是对准了她身后的萧霁。
“你执意要走?”他咽下了先前的怒气,轻声细语地问。
“你会放我走吗?”朝露不知自己为何会问出这个问题,“找到一切的答案后,我会回来寻你的。”